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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祕清朝末期“錢荒” 袁世凱一連串的救市妙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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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特色的資本主義,或許是世界上最爲糟糕的一種資本主義。當沒有規則的“市場”失靈、沒有規則的“市長”缺位後,一場“錢荒”洶涌而來,信用的堤壩徹底崩潰,流動性泡沫紛紛破滅。剛當上疆臣領袖的袁世凱該如何應對?

揭祕清朝末期“錢荒” 袁世凱一連串的救市妙招

一場大規模的“錢荒”,席捲了京津地區。

因爲貨幣供應嚴重不足,京津地區的主幣,使用的是所謂的“銀錢票”——錢莊在沒有準備金基礎上任意出具的票據;而輔幣,則大量使用竹片、洋鐵皮和紙條,以供找補。

市場一片混亂,“商旅聞之而裹足,百物聞之而騰涌。究其流極,外埠貨物停發,票號匯兌不通。”

1902年,43歲袁世凱出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成爲繼李鴻章之後的“疆臣領袖”。他很快就發現,自己要面對的首要敵人,已不是扛着梭標大刀的義和團,也不是扛着毛瑟槍的八國聯軍,而是“錢荒”。

畸形的“手”

這場“錢荒”,直接起因是義和團-八國聯軍大動亂。

在這場動亂中,義和團、政府軍、八國聯軍等多個武裝集團,在京津地區進行了拉鋸般的屠殺、破壞、劫掠。戰後,僅八國聯軍所劫走的現銀就高達1000餘萬兩。火上澆油的是,爲在動亂中自保,實力比較雄厚的外資銀行和山西票號,收回了2000萬兩左右的放貸後,不再放出。

動亂之外,外貿“出超”也是個重要的原因。

從1861年天津開埠以來,直隸地區的外貿在經過了20多年的緩慢發展之後,於19世紀末終於開始提速,1899年比1865年增加了5倍。1900~1901年,雖然爆發了慘烈動亂,貿易額有所下降,但戰後迅速得以恢復。與此同時,1901年俄羅斯的西伯利亞大鐵路建成通車,歐亞鐵路網聯爲一體。天津一方面迅速擺脫作爲上海港的附庸身份,成爲東北亞的重要港口;但是,中國、尤其華北地區的產業結構並沒有改變,貿易規模的持續擴大反而加劇了外貿“出超”。此後,天津港年均外流白銀多在400萬~800萬兩之間,有的年份甚至高達上千萬兩。

袁世凱在給中央的報告中,痛苦地表示:“天津爲通商口岸,南北衝衢,向賴外埠商貨輻輳,灌輸出入流轉,雖若貿易繁盛,而實非銀錢積聚之區。其無形之中,早晚隱伏空虛之患”。在他執掌直隸的第一年(1902年),“中國蓋進口貨共值關平銀80,181,683兩,而出口貨只值17,839,063兩。”

銀根如此之緊縮,政局陰晴不定,市場那隻“看不見的手”終於起作用了。只不過,在這個畸形的局面下,市場那隻手也是畸形的——“銀錢帖”氾濫。

所謂“銀錢帖”,類似如今的“本票”,一般由錢莊所發行。其中,以制錢爲本位的,叫“錢帖”,以銀爲本位的,叫“銀帖”。“銀錢帖”的發行,遠在宋代就開始了,首要目的當然是爲了便於流通,解決銀兩、制錢等金屬貨幣攜帶不便的問題,並在金屬貨幣供給不足的時候,發揮“準貨幣”的功能。

“銀錢帖”的泛濫,是大清國混亂的金融貨幣體制的冰山一角。當時的貨幣制度,實行的是銀錢平行本位,大數用銀,小數用錢。所謂銀,還有銀兩與銀元之分。相對而言,傳統的銀兩更爲混亂,無論是形狀、成色及關鍵的平碼都千差萬別,如同迷宮;而銀元因爲批量鑄造,雖然相對規範性要好些,但其花色也相當繁多。至於銅錢,則因爲銅價不斷攀升,鑄造成本過高,導致市面上的“制錢”流通量日漸減少,不少地方政府爲了創收,便推出了所謂的“銅元”——銅幣上標註了幣值,但那幣值遠遠高於鑄幣所需的銅的價值,這在晚清剩餘的10年內,成爲引發金融危機的又一導火線(參閱本報4月22、29日歷史版《鑄幣機上的憲政》)。

在大清特色的粗放的金融體系和法律體系下,發行“銀錢帖”的準備金,並無強制要求,完全靠發行者自行掌握。錢莊爲牟利往往超額發行,這就常常造成票據的貶值。貶值後的票據,在兌換現銀時要打折扣,這就造成了“貼水”。所謂“貼水”,是指遠期收益(價位、匯率、利率等)低於即期收益,反之則是“升水”。袁世凱所遭遇的這場“錢荒”,史稱“貼水風潮”。

錢莊濫發票據,除了血管裏沒有流淌着道德的血液之外,也是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下,一種中國特色的“非常規”應對。

天津華資所開的錢莊,大多數的資本金不足1萬兩(約相當於如今200萬元人民幣),最多隻能算是小型企業,而他們的競爭對手,除了國有大銀行,如大清銀行、交通銀行等之外,還有不少外資銀行,如匯豐銀行、德華銀行、華俄道勝銀行等。兩相比較,錢莊毫無優勢,不惜竭澤而漁也就成了不少從業者的選擇。

天津錢莊超額濫發的票據,在1900~1901年的大動亂前,就已經達到了驚人的程度。“當拳匪尚未肇亂以前,約計各華錢行所開錢票有2000萬兩之多。迨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 年,增至3000 萬兩。”短短兩年,票據發行猛增50%,中國商人竭澤而漁、沒有底線的特性再度充分表現。因爲沒有確切的天津市場存銀的數據,後人難以覈對票據總額與現銀的差額,但3000萬兩的數額,已經與當年從日本人手裏贖回遼東半島的贖金額相等。

上海之鑑

在天津“貼水”風潮爆發之前的5年(1897年),上海也曾出現了同樣的問題,並釀成大規模的羣體性事件,史稱“貼票風潮”。

“貼票”與“貼水”,本質上都是銀根緊縮、票據信用崩潰的產物。“貼票”,就是“貼錢兌換票據”,其操作流程與如今銀行裏的“貼現”正好相反——儲戶在錢莊用較小額存款,換取較大額存單,比如存90兩,但錢莊開100兩的存單,到期可兌換100兩。這其實就是高息攬儲,並且在存款戶頭開立的時候就先支付利息。

出現這一“金融衍生產品”,原因也是“錢荒”,錢莊用這種超常規方式吸收存款。顯然,這種“擊鼓傳花”的遊戲,其成功關鍵在於能“傳”下去,錢莊才能將高成本吸納的存款,以更高的利率放貸出去,並能安全收回。

最初的下家形成了相當不錯的市場鏈。大量的鴉片商人通過“貼票”獲得短期貸款,而經營鴉片的暴利,使他們足以承受高額的貸款利息。還有一種優質客戶,就是上海一種新興的賭博——“合會”。

“合會”(或錢會、搖會、標會),本是大清民間、尤其是江南一帶盛行的民間金融互助組織,由親戚朋友鄉鄰組成,召集人稱爲“會首”,參與者稱爲“會腳”,訂立會規、會期、會額以及會款,定期交納會款,集腋成裘,作爲投資放貸的款項,會內通過一定的方式(如坐次輪收、拈鬮搖彩、投標、抽籤等),將這筆款項放給“會腳”們使用,按照會規收取利息。這種“合會”,傳到上海後變成了賭徒們“金融互助”的賭博工具。

“貼票”這種金融創新產品,在1889年由上海的“協和錢莊”率先推出後,立即被業內廣泛模仿,不到10年的工夫,上海基本每家小錢莊都做貼票生意,甚至專營貼票生意。而錢莊之間爲了爭奪儲戶,不斷擡高貼票利率,最高的達到月貼20%——存入80兩,一個月內可取回100兩。在高額回報的誘惑下,不少人將畢生的積蓄都投入到了錢莊換取貼票。

隨着貼票規模日益壯大和成本急劇攀升,泡沫終於在1897年11月破滅。許多錢莊因到期無法兌付現金,開始大量退票,引發市場恐慌,1個月內居然造成了幾十家錢莊倒閉,媒體報道說,涉案的“貼票”金額“約有洋圓百數十萬之多,甚言有二百餘萬者”。

伴隨着這場貼票風潮的,是不少錢莊老闆要麼“跑路”、要麼自殺,引發了無數的經濟糾紛和暴力衝突,整個上海被貼票攪得天翻地覆,只有法院和律師們生意爆棚。

大清國的最大特點,就是永遠都不會汲取教訓。上海“貼票風潮”,居然在5年後幾乎被複制到了天津。

袁世凱救市

在多方因素的推動下,尤其是政府監管的缺位下,天津錢莊濫發“銀錢帖”已經成爲經濟毒瘤。

袁世凱在1903年5月1日給中央的緊急報告中,描述道:“承平時,(天津)業錢行者僅百餘家,自經庚子之變,地面久未歸還,官吏無從過問。於是奸商恃無限制,乘便逐利,作僞售欺,一時錢業驟增,幾及三百家之多。”國難當頭,本就形同虛設的監管更是無影無蹤,終於令天津也成了“冒險家的樂園”,“奸商”們迎來了他們的黃金時代。

當時的天津,已經到了只要是個公司,就能出具“錢銀貼”的地步,“金融”成爲全社會門檻最低的產業。在正規錢莊發行的票據急劇增多的同時,“有若許小錢鋪皆開錢票,過於原本”,更有人“冒充銀號開寫銀元票,乘隙荒閉,各商吃虧甚巨”。貨幣信用體系徹底糜爛,終於成爲袁世凱所痛斥的“買空賣空之市面”。

袁世凱深知,博傻遊戲之下,“岌岌不可終日”,只要擊鼓傳花的鼓聲停下來,定時炸彈就立即引爆,那時被殃及的,絕不僅僅是懷抱炸彈的人,或許還將搭上整個天津、乃至直隸的維穩大局,當然,還包括袁世凱這位剛剛成爲“疆臣領袖”的政治新星的前途。

市場幾乎崩潰,各界都十分清楚,以投機獲利的“貼水”,是這場危機的罪魁。袁世凱在寫給中央的報告說:“自臣接收天津之後,中外遠近各商,鹹紛紛以禁止‘貼水’爲請。”

袁世凱的第一個救市動作,就是增加流動性,先穩定住幾家主要的金融機構。他設立“平市官錢局”,籌集現銀100 萬,以月息5釐(0.5%)借給重要的錢商,以資週轉。與之前動輒高達30%的“貼水”相比,這是個相當低廉的利率。

隨後,袁世凱在1903 年1 月下令,嚴禁“貼水”。作爲金融票據的“錢銀帖”,必須與現錢、現銀等值使用。如此一來,票據的信用迅速上升,但那些已經將“貼水”作爲主要收益、甚至唯一收益的錢商,徹底斷了財路,相繼倒閉。後人因此指責袁世凱的救市用藥太猛,導致危機擴大,而這正是其休克療法

休克療法迅速淘汰了一批“無本之商”,市場參與者開始變得相對純淨,袁世凱隨即注意,一些真正的錢商,也受到了池魚之殃。袁世凱坦承:“殷實錢商與若輩(無本之商)交易往來者,亦或受其拖累。”因此,他放緩了力度,一方面宣佈“舊欠推緩”(放緩清理之前的三角債的步伐),另一方面則嚴格票據管理,規定只有拿到特別執照的錢商才能出具票據;而更爲關鍵的,是他計劃繼續加大財政資金的投入,“據各錢商環請撥借官款以資接濟”,給金融業輸血。

但是,此時的天津財政,空空如也,袁世凱向中央發出了求援報告。他說,之前地方財政已經給天津市面注資“現銀不下百萬兩”,但是“積困之後,空虛已甚,區區之數仍屬不敷。”

袁世凱的求援理由,一是哭窮,天津財政空虛,且暫時難以從資本市場上獲得融資;二是維穩,將救市與維穩的大局掛鉤,而這是大清國中央最爲關心也是最爲擔心的,一旦涉及維穩,只能算政治賬,而不能算經濟賬。

中央核心猶豫了很多天,袁世凱的報告是5月1日提交的,光緒皇帝過了11天(5月12日)才批轉“戶部速議具奏。”

戶部倒是雷厲風行,3天后(5月15日)就遞交了一封長長的報告,核心內容也是哭窮。

戶部計算,進入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1月29日之後),從正月到三月底,中央財政當期實收218萬餘兩,當期開支309萬餘兩,又耗去了部分存銀,庫存銀下降到478萬餘兩,而應付未付的工程款有200多萬兩,如果將這些應付未付的款項都減除,實際庫存白銀只有200餘萬兩。

戶部因此理直氣壯地說:“部庫所存只有此數,支左則右絀,顧此則失彼,實屬莫可如何。”

戶部認爲,袁世凱要求中央財政撥款救市,絕無可能,“現在京師銀根亦甚短絀,業由臣部電知各省關應解京餉迅速籌解現銀,毋得匯兌,以實京師,豈有轉將部庫存儲無多、待用方亟之款,空其所有撥付天津之理。”

戶部甚至警告說,袁世凱也不可指望兄弟省份來協助天津救市,因爲要籌集庚子賠款,各省已經累計欠繳京餉270多萬兩,“紛紛告匱,屢見奏章,是其無力協助天津。”

戶部最後將皮球踢回了天津,建議說,天津的事情應該在天津本地、依靠天津人自己解決,“就地籌款接濟”。

商人“出血

光緒皇帝沒有任何表態,只是將戶部的報告批轉袁世凱,而這就是表態:別指望中央了。

5月26日,袁世凱將戶部報告抄送給天津商務公所的所有成員,這是一種十分明確的壓力,商人們必須爲救市“出血”。

6月5日,袁世凱發文,任命了一批商人負責籌款自救的工作。他在發給天津商務會所的札文中說:“天津市面,情形異常絀滯,非得本地富紳招集股本,輔以官款,開設銀行,不足取信於人。”

經過激烈的討價還價,天津商人同意籌集100萬兩,袁世凱則同意官方對等籌集100萬兩。商人們要求,這件工作“任大責重,似須選擇殷富爲之領袖,方與招款放款交有裨益。”袁世凱因此任命楊俊元擔任“銀行總董”,石元士、卞熠光、王文鬱、李銘堪擔任董事。

同日,袁世凱也批覆了天津商務公所寧世福等關於挽救市面的大綱。這是一連串的救市動作:

發行新式的機器鑄造銅元,嚴禁制錢銅元離開天津境內及私爐銷燬,要求各級地方官嚴查。最終,袁世凱向市場投放了10元面值的銅元1000多萬枚,用公權力強行建立的準備金。銅元的流行與堅挺(但是這種堅挺沒有能夠維持多久),拉低了物價,“衣食各物,均皆價廉”,對主要使用小額貨幣的普通百姓大有裨益,因此,僅天津一地,“合津街市無不遵章周流銅元”。而使用大額貨幣白銀的商家,也沒吃虧,商貿的順暢及物價的穩定,令他們獲得了更大的“維穩紅利”。

銀票、錢票銀票、錢票則選擇“上中等殷實錢商數十家”開據,其他機構一律不準再出具金融票據。6月11日,袁世凱批覆天津商務公所提交的40家錢商名冊,明確宣佈只有這40家可以出具金融票據,“除此40家外,非由該公所議允,稟明遵照蓋戳章程,不準擅自出票,違者嚴究不貸。”同時,第一批耗資4萬兩白銀鑄造的銅元到位,要求各錢莊前往銅元局兌換,儘快進入市場流通。

至於商人們提出的裁減徵收稅負的關卡、免除海巡等,則責成天津海關道與稅務司共同商議。

多管齊下後,“錢荒”危機終於渡過。袁世凱於6月15日向中央報告說,各項救市措施“粗有端倪,市面漸就安穩”。

“錢荒”解決了,但是,袁世凱並沒有輕鬆多久。這個總是要走極端的帝國,隨即又開始進入下一輪危機——“錢澇”。

新式鑄幣機大批量生產出來的銅元,因爲有着高達63%以上的鑄幣利潤,而成爲財政的新的增長點,全國各地方政府都紛紛上馬鑄幣項目,終於達到了16億枚的年產能,4億中國人人均40枚。連老外們都驚歎:“中國人要舉其所食五穀,傾其所穿衣物,盡其所居房舍乃至所生子女,都拿來換銅以趕製貨幣嗎?”

僅袁世凱的直隸銀元局,從1902年到1907年的4年多時間內,鑄造的各種銅元,足足有6億8000萬枚;而梁啓超統計,1904~1908年,全國共鑄造了124億2667萬枚銅元。銅元不久後就開始大幅貶值,最高跌幅達到了80%,再度引發物價飛漲,受害最深的就是使用銅元爲主的草根階層。

從“錢荒”到“錢澇”,無論是“市場”還是“市長”,最爲缺乏的都是“技術”層面的規則建設。但是,當一些人還在努力修補着這艘破舊航船時,另一些人已經不耐煩了,他們要在茫茫大海上破釜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