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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的日本恩人 曾掩護魯迅避難也曾營救許廣平

欄目: 風雲人物 / 發佈於: / 人氣:2.08W

內山完造利用其日本人的身份爲中國進步力量做了很多事。他多次掩護、幫助魯迅等進步作家,四次掩護魯迅避難,郭沫若、陶行知遭通緝,他幫助避居,周建人、許廣平、夏丏尊等被捕,經他悉心營救獲釋。

魯迅的日本恩人 曾掩護魯迅避難也曾營救許廣平

因爲中國語文課本中阿累寫作的懷念魯迅的《一面》一文,上海的內山書店成了許多人熟知的魯迅的第二“會客廳”。文中的魯迅“面孔是黃裏帶白,瘦得教人擔心”,“鬍鬚很打眼,好像濃墨寫的隸體‘一’字”,他將《毀滅》和《鐵流》半賣半送給經濟窘迫卻愛書的進步青年。同時,熱情的“書店老闆”內山完造,他的名字也因爲魯迅和內山書店的關係,爲不少中國人所熟悉。

1月11日,是內山完造先生誕辰130週年。他的人生有近一半時間在上海度過。從1916年來到上海虹口,到1947年歸國,歷時31年。新中國成立後,他又數度應邀訪華。1959年9月19日,他到北京參加建國十週年國慶觀禮,看到來接他的魯迅夫人許廣平,開心得手舞足蹈,還說中國是自己的第二故鄉,將來要葬在中國。不料一語成讖,次日,他突發腦溢血,在北京協和醫院病逝,終年74歲。如今,他長眠在上海萬國公墓。

作爲離魯迅最近的日本人,內山完造不僅是魯迅一家的摯友,給魯迅提供了各種書籍、期刊,還在於他的書店本身也起到了魯迅先生“會客廳”的作用。在位於現在四川北路2048號的內山書店(舊址),魯迅曾通過這個空間與外界進行交流,成就了其犀利的思想。內山一家和內山書店,在當時的白色恐怖中,是一代中國進步文人的安全島和心靈家園。

上海內山書店

內山完造與夫人

在與魯迅朝夕相處的日子裏,內山完造也拿起了筆寫文章,共出版了六本隨筆集和一本自傳。他寫的最多的應該就是魯迅,他筆下的魯迅,不僅是一位可敬的思想家、文學家,也是一位可愛、有着人間煙火氣的讀書人。 ——編者

內山完造在上海的日子

內山完造這個名字,對中國人來說,是始終和魯迅先生聯繫在一起的。那個位於虹口四川路施高塔路的內山書店,曾經無數次出現在魯迅先生的筆下。那裏有一把魯迅專用的藤椅,魯迅在那裏翻書、會客、聊天,儼然把那裏當做了第二個客廳。

魯迅、郭沫若、茅盾、田漢、豐子愷、陶行知、方誌敏、葉靈鳳、夏衍、郁達夫、蕭紅……不可勝數的中國文人曾與這個小小的書店產生了終身不解的情緣。

內山完造是日本岡山縣一個村長家的長子,小時候雖然口才很好,三年級就當上了故事解說員,但實在太調皮搗蛋。家裏拿他沒辦法,12歲那年就讓他停學去大阪學生意。4年學徒後成了店員,手裏有點錢,便開始貪吃貪喝,被老闆辭退,回家鄉受到父親的訓斥,不得已偷了家裏50元錢又逃了出來,到處碰壁。最後在京都一家經營綢布的赤野商店當店員,他勤勤懇懇幹了10年。由於經濟蕭條和老闆不善經營,完造不得不辭職去賣報。1912年完造27歲時,有一天,他和朋友一起去京都基督會聽傳教,在教會裏他結識了牧野虎次牧師和伊藤勝義牧師,走出教會大門時,完造把自己喜愛的高級菸斗扔進了水溝。這一天成了他人生的一個轉折點。

1913年3月,經牧野牧師推薦,內山完造乘船到達上海。他的工作是爲日本的“大學眼藥”的參天堂作廣告,就是帶上幾個中國僱員到街上貼廣告,釘廣告牌,以及執旗遊行,散發傳單等等。在上海實習了幾天後,就出發沿長江兩岸做廣告去了。當時由於日本政府強迫中國接受“二十一條”,引起了中國強大的排日運動。但出乎完造意料的是,作爲商人的他們並沒有受到衝擊。在長沙,有一次去一家大藥房收取五年前委託代售大學眼藥的款項,店主拿出一包東西說,藥店已更換了主人,這是他們留下的賬目,完造打開一看,裏面有流水賬和錢,分文不差。吃驚之餘,完造對中國人也開始心生好感,還爲自己取了箇中國名字:鄔其山。

1916年,內山完造在日本與美喜子結婚,婚後攜夫人再赴上海。次年,內山書店在他家樓下一個鋪着12塊日本席大小的木板房誕生了。“出門旅行了半年,妻子獨自在家甚是寂寞,與其說寂寞,不如說是覺得虛度時光。考慮到未來,兩人開始盤算着做點什麼,最後決定開間書屋,……書店開在北四川路魏盛裏169號,沒有書架,只是普通的民居而已。兩層的櫃子裏擺了不足一百本書,價值八十餘元。”書店最初是通過牧師從日本購進一些聖經讀物出售,第一個月營業額是84元2角,第二個月是120元。女主人美喜子美麗又好客,人們親切地叫她老闆娘。顧客來了她總是端上一杯熱茶,書看累了就請顧客坐在店裏設置的椅子上;書是開架的,可以自由抽取隨意閱覽。完造又把做大學眼藥廣告的一套辦法搬來,出了一份油印的新書目錄,叫“誘惑狀”,分別寄給顧客,很受歡迎。更爲獨一無二的是實行老少無欺的“賒賬買書”,不管中國人外國人,都可月末結付,如果月末不來付,也絕不去催收。

1924年後,內山完造買下了魏盛裏臨街的一所房子作爲獨立的書店經營場所。1928年又將與其相鄰的房子買下合併。“我在進出口處擺了兩個石庫門,把小天井四周的拉門全部打開便於採光,不過裏邊還是有點暗,白天也要亮着燈。我在電燈下放了一張小桌,又在桌子四周擺了幾張長椅和椅子,這就是所謂的聊天場所。哪個客人沒事或者累了都可以自由地坐下來,喝杯茶,優哉優哉地看看書,聊聊天。”1929年書店遷至施高塔路11號(現四川北路2048號)營業,這個地址現在也是內山書店舊址所在地。至此,內山書店已成爲日本書籍在華的最大銷售點。1930年,完造本人也終於從參天堂退出,全力投身書店業務了。

1927年魯迅在辭去廣東中山大學職務後定居上海,第一次到內山書店是1927年10月5日,《魯迅日記》上記述,這天買書四種四本10元2角。據《魯迅日記》披露,從1928年到1935年,累計去過內山書店500多次,買書1000多冊。

魯迅夫人許廣平曾回憶,“內山書店特闢一片地方,設了茶座,爲留客人偶敘之所,這設備爲一般書店所沒有,是很便於聯絡感情,交接朋友的。以後魯迅樂於利用這一設備,幾乎時常地去,從此每去必座談”。魯迅家離內山書店很近,內山夫婦也常去魯迅家作客,而且經常送些鬆梅竹堇等去。

內山完造利用其日本人的身份爲中國進步力量做了很多事。他多次掩護、幫助魯迅等進步作家,四次掩護魯迅避難,郭沫若、陶行知遭通緝,他幫助避居,周建人、許廣平、夏丏尊等被捕,經他悉心營救獲釋。內山書店不僅是魯迅購書場所,也是魯迅著作代理髮行店,還是魯迅躲避國民黨反動派通緝的祕密住所,以及魯迅接待祕密客人的地方,甚至成爲了中共地下組織的聯絡站,方誌敏的獄中文稿、北平與東北地下黨等轉給魯迅的信等都由內山書店轉交。

在內山完造的記憶裏,“沒過多久,我們的視野裏開始經常出現一個穿着藍色長衫,個子不高,走路很特別,鼻子底下留着黑色鬍鬚,眼神清亮,雖然身形單薄卻讓人無法忽視的人。這個人每次都帶幾個朋友一塊兒到書店來。有一天,這位先生自己過來了,從書架上取了很多書後在長椅上坐了下來。他一邊喝着我夫人沏的茶,一邊點燃了煙,然後用清晰的日語對我說道:“老闆,麻煩你把這書送到寶樂安路景雲裏××路。”我問他:“這位先生,怎麼稱呼您?”他回答道:“噢,叫我周樹人就好。”我驚呼起來:“啊!您就是魯迅先生嗎?我知道您。我還知道您剛從廣東回到上海,不過從沒見過,失禮失禮。”我和先生的交往就是從這時開始的。從此以後,每當先生寫東西累了,或者看書倦了都會來我店裏坐上一會兒。不久後,經先生介紹,我們又認識了許夫人。日子一天天過去,先生和我們的關係也越來越好,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在我們心裏已經不把他當客人了。碰上有的客人錯把先生當成店裏的老闆時,先生都會開心得哈哈大笑。

魯迅與內山完造

這時候先生總會用日語告訴我道:“老闆(從這時起,他就開始這麼稱呼我了),剛剛這人把我當成你了喲。”我每次都是笑笑,感覺很有趣。不過有時候要是碰上一些認得先生長相的學生來店裏,發現先生在的話,就會躲在角落裏小聲地邊說着“魯迅、魯迅”,邊時不時地看向先生在的位置。這時候先生就會無奈地嘆一聲:“哎,又有人開始討論我了,算了,回家吧。”說着抓起手邊的帽子戴上,出門走了。

許夫人因爲不會說日語,所以每次說的話不多,不過和我們之間仍然心意相通。

不知不覺十年過去了。這期間,先生身邊的危險發生過幾次,他倒是顯得頗爲坦然。

即使國民政府發佈逮捕令那會兒,先生也是一副彷彿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和往常一樣平靜地往來於家裏和我的書店。我們都很擔心他,勸他道:“先生,外面危險吶!您還是去哪裏避一下風頭吧?”他只是淡淡地說:“不用,沒關係的。要真想抓我的話,還出什麼逮捕令啊?直接暗地裏把我抓了豈不更好,出個逮捕令還礙事。”即便如此,我和夫人也還是擔心,我倆有時候會拉着先生暫時在店裏藏一會兒。”

蔡元培、宋慶齡女士、楊杏佛等人成立中國民權保障同盟時,據說是維護民主權利的。然而隨着同盟不斷壯大,漸漸地成了國民政府的眼中釘。有一天突然傳來楊杏佛先生在位於法租界的中國民權保障同盟總部門前被暗殺的消息,先生聽到後馬上叫了車趕到同盟總部。之後許夫人憂心忡忡地來我店裏,等着先生回來。

1936年10月18日,病危的魯迅支撐着勉強寫了一封信給完造:“……老闆,出乎意料之外,從半夜起,哮喘又發作起來了。……拜託你,請你打個電話請須藤先生來。希望快點替我辦!”給須藤醫生打電話後,完造急匆匆趕往魯迅家。當時魯迅正坐在他那張藤椅上艱難地喘息着。內山完造後來回憶說,“看到他手裏的煙,我勸他別抽了,他又吸了幾口終於把煙扔掉了。就在我和許夫人兩個人用手輕拍先生背部幫他順氣的時候,須藤醫生來了。他站在門口處朝先生望了下便趕緊進來了。‘怎麼了?’我從須藤醫生的臉上清楚地看到了擔心的神情,不得不在心中默默祈禱不要有事。”那天完造一直在魯迅家幫忙,直到深夜看着魯迅迷迷糊糊地睡着才離去。不料第二天晨5時25分魯迅先生逝世了,在魯迅葬禮上,內山上臺講話:“魯迅先生是全世界的偉大人物,他給我的印象和影響是多方面的。概括起來講,他是一個預言家。我感到他的一言一語都像是向着原野發出的豪言壯語。先生的話在我頭腦裏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他說:‘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每當我想起先生的這句話,就彷彿看到他獨自沉着地漫步在一望無際的曠野上,一步一步地留下了鮮明的腳印。希望大家莫讓雜草掩蓋了他的足跡,願大家能爲使他的足跡變成寬闊的大道而努力奮鬥。”

舊文新讀 我的朋友魯迅先生

初識先生

我記性不好,如今有許多小事都不記得了。現在我再也看不到先生了。在我桌子旁邊擺放着“先生的專座”——空藤椅,是先生的遺物,我每每看到總是忍不住流下淚來。

我這人大概生來就沒什麼情調,從早到晚只知道埋在高高的書堆裏。我拼了三五張桌子,平常就坐在桌子前,左手邊一個電話,右手握着一支筆,三百六十五天都是這樣子。我經常能聽到先生笑話我說:“老闆!行了喲!從早到晚都在工作!你也稍微休息會兒嘛,不然會生病的啊!哈哈哈……”

每當這時候,我也總是回他道:“好的,好的。那要不我們就在這裏休息會兒吧?”

於是我放下手中的活兒,把椅子掉了個個兒,再沏上一壺茶,就開始和先生聊開了。

我問道:“先生昨天是不是到哪兒去了?”

“啊——老闆。我昨天去太馬路上的卡瑟酒店見了個英國人,他住在七樓的房間裏,所以我進了電梯。可是開電梯的夥計好像在等什麼人,一直不上去。因爲一直沒人來,我就催他趕緊送我去七樓,於是這夥計回過頭毫不客氣地把我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說:‘你給我出去。’我最後居然被趕出來了。”

我說道:“啊?居然有這樣的事?那個人真奇怪啊。那您後來怎麼辦的啊?”

“沒辦法,我只好爬到七樓去見了我要見的人,我們聊了差不多兩個小時,走的時候那個英國人送我去坐電梯,正好趕上我之前要坐的那部電梯,英國人對我照顧有加,非常有禮貌。這回我可沒被趕出去了,電梯裏那夥計一臉驚異的表情。哈哈哈……”

我聽後仔細地看了看先生,只見他一頭豎直的板寸,臉上留着並不精緻的鬍鬚,一身簡樸的藍布長衫,腳上更是隨意踏了一雙棉布鞋,再加上亮亮的眼睛,這個形象鑽進上海最奢侈的卡瑟酒店電梯裏,被夥計以貌取人也不算稀奇了。雖說被趕了出來但是把錯直接歸在那個夥計身上,好像也有點不妥吧。我倒是覺得那個電梯裏的夥計更可憐,忍不住同情起他來。

“老闆,《泰山》上映了呢,好像非常有趣的樣子,你不去看看嗎?我倆應該都不會去非洲山裏吧?要不一起趁機看看吧……老闆,你知道這是什麼嗎?這是廣東的水果,叫‘黃皮’,大概有拇指大小,是蜜柑的一種,不過味道完全不同,有一種特別的香氣。”先生總是會告訴我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老闆,我覺得要是有人欺騙自己的同胞確實可惡,然而要是對外國的強行壓迫撒謊就另當別論了,這可絕不是什麼不道德的事情。”

我經常被先生這種愛憎分明、言簡意賅的話語弄得有些緊張。

有一次我寫雜談的時候,先生說道:“老闆,你的雜談可不能光寫中國好的一面,那樣做的話不僅會助長國人自滿的情緒,也不利於革命事業的推進。你這樣做,不行,我反對。”我被先生狠狠地“教育”了一頓,只不過我也是個頑固脾氣,後來還是沒改過來。

正如父母對孩子一般,先生對於國人也有着深切的關愛之情。與滾滾熱淚一同落下的還有那猛烈的鞭子,披露現實的背後涌動着的是他對國家對人民的大愛之情。可以說他的行爲是在對整個中華民族敲響警鐘。

我不僅讀過先生筆下如鞭子一般犀利的文章,也看到了他滿眼熱淚的樣子。我非常理解他的感受。只不過我雖然心裏理解支持他,但也擔心這鞭子的力量實在有限。對此,我也只好沉默不語了。

“爸爸、媽媽、弟弟”

先生與許廣平女士是在上海東橫濱路景雲裏結婚的,海嬰也大約是那時候出生的。當時許女士住的應該是北四川路的福民醫院。我聽說分娩好像有些困難,她陣痛了很長時間,最後還是醫生用鉗子將海嬰取出來的。聽說生的是個男孩,先生非常高興,想來也是如此。他每天去產房探望完夫人後,回家路上都會來我店裏坐坐,一邊喝茶一邊告訴我海嬰一天天長大的模樣。我至今仍然記得,那時他高興快活的樣子,是之前從未見過的。

不久,夫人母子出院。此後,先生一家每年都會去照一張三人的全家福。可惜我回國的時候,一本相冊也沒能夠帶回來,所以現在一張照片都沒有。那時先生總是說起海嬰的成長,他必定是每天都用他那雙慧眼,仔細看着海嬰長大的。

然而海嬰的身體卻弱如蒲柳,嬰兒時就常常感冒發燒,需要住院。我看許女士抱孩子的方式與日本母親稍有不同,她的抱法真像是抱着一塊寶。我這麼對先生一說,他必定會走回許女士身邊陪她。那時他的身影看上去十分溫柔,跟獨自一人走路時的感覺截然不同。我常跟內人說:“先生還真是高興得不得了啊。”不過,有時他也會皺起眉頭,說道:“哎,孩子可真麻煩。”這大約是因爲海嬰的體質實在是太弱了吧。然而,隨着海嬰一天天長大,我時不時就會看見先生手上拿着顏色漂亮的賽璐珞玩具回家,而且手上的玩具還不停地變化着。我跟內人說,從先生手上的玩具便可以直接看出海嬰的發育狀況,我們就這樣滿懷興趣地看着小海嬰長大。

根據以上事實,我和內人時不時就笑着猜測說,先生夫婦定是十分寵愛孩子的,他們家裏一定是海嬰最大。

海嬰會走路的時候,先生一來我店裏,海嬰就會一顛一顛地追過來。那時,他媽媽也一定會跟在他身邊。我常常看見,海嬰東倒西歪地跑動的時候,“媽媽”便會彎着腰,嘴裏一邊唱着“弟弟慢慢慢慢”,一邊小跑跟着他。每次海嬰來到店裏,都會一邊喊着“爸爸、爸爸”,一邊去爬最喜歡的梯子。雖然梯子很矮,但是海嬰不爬到最上頭決不罷休。“媽媽”總說“危險危險”,海嬰就回道“沒有、沒有”或是“不、不”,怎麼也要爬到最上面。然後他會向後仰着頭,喊着“爸爸、爸爸”,十分興奮。那時,先生必定會說“真是難辦”,一副幸福的煩惱樣。玩了一會兒後,海嬰便會說“媽媽回去,爸爸一同去”,說罷一隻手牽着媽媽,另一隻手緊緊地牽着彎下腰去的先生,先生雖是說着“真是難辦啊,難辦”,卻讓海嬰走在兩人中間,三個人一起向家裏走去。我看着他們的背影,覺得真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人。

先生那些話

在這裏,我想回憶一下魯迅先生說過的一些話。

“老闆,在日本,小孩子出生後立刻就餵乳汁給他喝嗎?”我回答:“不是的,也許每個地方的習慣不一樣。但是據我所知,小孩子出生後,先是給他們喂‘五香’,然後纔是餵奶喝。”

“啊!原來是這樣。我雖不知道什麼是‘五香’,不過聽起來這種風俗和我老家那兒倒是很像。在紹興,小孩子出生後,在給他餵奶之前,大人們會先拿五種東西放到他嘴邊給他舔一下。第一種是醋,第二種是鹽,第三種是黃連,第四種是鉤藤,第五種是砂糖。按照上面說的順序依次給他嘗醋的酸味、鹽的鹹味、黃連的苦味、鉤藤代表了人生的荊棘(野薔薇)——苦痛,最後纔給他嚐到人生的甜味。

“從這個你就能看出來中國人教育孩子的順序了。把人生的甜味放到最後讓孩子品嚐,這大概和日本人的做法不一樣吧?”

我記得大概是先生病後三個月,正值天氣非常涼爽的時候,有一天先生從門外進來,很大聲地喊了句“老闆”。因爲太突然了,我都嚇了一跳。這是先生生病後第一次來我書店。

“老闆,我感覺今天身體還不錯,就出來走走。幾天前從南京來了個客人,是我的學生,特意跑來見我,非常擔心我的病情。今天我又收到他從南京寄來的信。”說着把信讀給我聽,上面這樣寫道:

距離當初先生的逮捕狀出來後,已經有十年了。如今先生病了,我想命令已經撤銷了吧。我過去就一直仰慕先生高潔的品性,怕做了肯定會受到先生責罰。首先請先生予以諒解。於是我問他:“先生,你怎麼回信的呢?”

“我覺得很悲哀,簡短地回了一行字。是這樣寫的:謝謝你的關心,但是我命不久矣,所謂的逮捕狀留着也無妨。”

說完這番話,我清楚地看到先生臉上神采奕奕。

理所當然的事

有人給魯迅先生寄來了一百塊稿費。正好趕上先生來我店裏,我就把稿費的事情對他說了。先生聽後對我說道:“那今天就把那一百塊給我吧,正好我有點兒用。”我聽後馬上把錢給他了。

我倆剛閒聊了一會兒,有個女人過來找先生。先生轉過去聽了會那個女人說話,就把我剛給他的一百塊錢給了那個女人。那女人只說了一聲謝謝,拿着一百塊錢就匆匆回家去了。

要知道,在魯迅先生的生活裏,一百塊錢絕不是一筆小數目。我忍不住問先生:“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先生說道:“那個女人的丈夫,因爲一個朋友的讒言,前段時間被關進蘇州監獄了。這個女人正好從事解放運動。幾天前從監獄方面傳來消息,說是隻要帶三百塊錢過去就把人給放了。她自己和朋友只拿得出兩百塊,另外一百塊怎麼也拿不出來,所以讓我借一百塊錢給她,於是我就把錢給她了。”

那個女人可能被騙了,我想要不要提醒先生一下呢?最後我還是忍不住問了先生那人到底和他是什麼關係。先生對我說道:“那個女人和她丈夫都是我在北平時候的學生。我也知道她是被人騙了,中國監獄的那些獄警很多都不是好東西,編編謊話欺騙這些可憐人的不在少數。這個女人應該也是被這些流氓給騙了,但是這會兒我不能告訴她這些。她拿錢走的時候應該心裏充滿了希望吧,算啦。”

我一時還真的體會不到先生說的這些,不過要是換了我站在先生的立場上的話,我是絕對不會拿錢出來的。而且我會明明白白告訴那個女人她被騙了,勸她別去。聽了我的想法,先生說道:“老闆,你可以把立場再換一換呢。如果你是那個女人,而我像你剛纔說的那樣勸你不要去,你肯定會迫於無奈答應下來,但是心裏邊一定很絕望吧?”

先生的話讓我臉紅起來。緊接着他又說:“按照中國人的習慣,是不應該拒絕的。這種時候,如果你手上有,不論出於什麼原因都要借給她。這是一種習慣。”

我問先生這種只要有就不會拒絕,是不是爲了“面子”?先生笑道:“不不,不是爲了面子什麼的。這樣做並沒有什麼條件,對於有的人來說,只要一無所有、生活困難的人有需求,能幫忙的話幫一把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哈哈哈。”我聽後,再一次感覺慚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