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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艦最後一任艦長薩師俊 海軍世家以身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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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市中心安泰河沿,榕蔭遮蔽的朱紫坊22號,大門口高掛三塊牌子:薩鎮冰故居、薩本棟故居、薩師俊故居,告訴人們薩家名人們的輝煌傳奇。

中山艦最後一任艦長薩師俊 海軍世家以身許國

他們中,薩鎮冰最早抗擊外侮,參加過中日甲午戰爭,由晚清入民國後歷任北洋政府海軍總長、代理國務總理等職,1933年以福建省省長之職襄助李濟深和十九路軍將領在閩起義,成立反蔣抗日的中華共和國人民革命政府。薩鎮冰自言反蔣,乃因爲蔣介石不抗日!九一八事變後,薩鎮冰恨透了日本人,但日本人卻總懷着敬意派人來問安,並饋贈厚禮,雖然都被罵回,卻一直樂此不疲。七七戰起,他壯心不已,原擬組織愛國青壯年在福州城鄉抗日,並準備從海軍方面弄一批槍械接濟,因受蔣介石猜疑,轉而以望八之年,不顧蜀道之難,前往南洋宣慰僑胞,大力宣傳抗日救國道理,勸募抗日物資。1938年初他經安南(越南)回國後,又歷經鄂湘桂川等8省,一路演講抗日要旨,直到抗戰勝利纔回到福州。新中國成立後曾任全國政協委員、中央人民政府革命軍事委員會委員等職。薩鎮冰一生清正廉潔,光明磊落,愛國情濃,其海軍同事謝葆璋(著名作家冰心的父親)如是評價:“中國海軍的模範軍人,薩鎮冰一人而已。”

薩本棟是薩鎮冰的侄孫,著名物理學家,私立廈門大學改爲國立後的第一任校長。這位當時全國最年輕的大學校長履新翌年,抗戰爆發,乃率全校師長內遷閩西長汀,在經費匱乏的情況下,苦心經營,爲培養國家有用人才而殫精竭慮,終使廈大成爲著名學府。

薩師俊是薩本棟的堂兄弟,是這座大宅院裏走出的一位壯烈殉國的英雄。薩師俊一生英名,與一代名艦中山艦聯繫在一起。他是中山艦的最後一任艦長,是抗戰期間戰死戰場的海軍最高軍官。說來巧合,中山艦正是時任北洋海軍提督的薩鎮冰於1910年親赴日本定造的。

一門數傑永彪史冊,留下後人深情懷念。一次次進出薩宅,便一次次感受到這個海軍世家濃濃釅釅的愛國主義情結。

家庭表率,軍人模範】

1938年10月21日,一列艦隊自湖南嶽陽洞庭湖疾馳而下。一艘排水量780噸的炮艦一馬當先,佩戴海軍中校領章的年輕軍官在臺桌上蘸墨揮毫:“我既已勵志軍伍,決不苟安謀財。我在這光榮的中山艦上當艦長,是終身的榮幸。眼下日寇企圖亡我中華,我要與之血戰到底!”他,就是中山艦艦長薩師俊。

薩師俊又名薩本俊,字翼仲,1895年出生於福州,幼聰穎,性倔強。少時嘗苦練騎射,幾番落馬摔得體無完膚,卻不停練,言:“既習矣,習必有成!”及長,卓有大志,沿襲叔公薩鎮冰愛國、愛海軍的熱忱,立誓報效正處於內憂外患的祖國。他對兄長薩師同、弟弟薩本炘說:“強國莫急於海防,忠勇莫大於衛國,我兄弟宜習海軍,亦我民族武德之傳統也。”在他的影響下,三兄弟中學畢業後分別考入江南水師學堂、煙臺海軍學校、福州海軍學校。1913年,18歲的薩師俊於煙臺海校第八屆畢業後,即入海軍練習艦隊實習。1932年7月調任楚泰號炮艦艦長,升二等海軍中校。

薩師俊持身剛正,不染惡習,刻苦鑽研技術,常說:“服役海軍,必勤奮忠勇,力爭上游。”他治軍嚴明,恩威並重,士兵有疾,必致慰問,遇急輒解囊相濟;平時則以“明生死、知榮辱、負責任、守紀律”與所部官兵共勉,因此深得軍心,部下鹹加擁戴。出身海軍世家的他,海軍知識豐富,技術精湛,表現出色,頗得上司賞識。任順勝號炮艇艇長時,曾率該艇由上海駛往福建,開中國歷史上內河炮艇航海之先例。薩師俊被視作海軍少壯派的領袖人物,不少同事皆稱他有古名將之風,將來必可獲英國海軍名將納爾遜之殊勳。薩師俊則說:“吾唯勉盡責任而已,任之所在,生死以之,吾何敢望納爾遜之勳猷,但願效納爾遜之殉職耳!”

1935年初,薩師俊成爲中山艦第13任艦長。他常用孫中山先生反帝愛國的革命精神教育全艦官兵,用列強尤其是日本帝國主義欲圖吞併中國的狼子野心來激發部屬捍衛祖國神聖領土的愛國之情。1936年他率艦駐防南京期間,曾在艦上“大官廳”接見日本某炮艦派來的使者。他常說海軍軍官五成是軍人,五成是外交官,他從沒有不穿軍衣離開大官廳到甲板上散步。這次,當得知對方僅是勤務時,他馬上沉下臉來,指斥日方有意侮辱,不再理會。對方灰溜溜地退走後,他握緊拳頭在桌上重重擊打,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其強烈的愛國思想和民族氣節讓全艦官兵沒齒難忘。事後,日本人不得不由艦長親自前來賠禮道歉。

抗日戰爭全面爆發伊始,船艦總噸位不及日本的二十分之一的中國海軍,奮然投入了全民族的聖戰,在保衛上海的淞滬戰役中,開始了中華民國海軍史上最壯烈的江陰海戰。薩師俊和中山艦雖然沒有投身江陰海戰,但參加了海軍封鎖長江的任務,奔馳於寧滬間,並在1937年9月下旬衛護海軍部長陳紹寬上將赴江陰重新部署防禦。

淞滬戰役期間,薩師俊的義子薩支源(又名澧泉,薩師俊婚後無出,其兄師同以子嗣之)於滬江大學肄業,憤日軍之強橫,痛國勢之阽危,一心想從軍抗日報國。適逢國民政府招考航空員,遂思投身航校,爲國效力。薩師俊贊其行,並大勵其志,言:“際此強敵壓境、國家民族危急存亡之秋,凡屬國民,均有荷戈報國之責。”有人問他爲何不讓義子暫避戰火,他慨然說:“我不能以私情誤國事,倘此時人人存貪生怕死之心,抗戰前途,安有勝利之望!”同在海軍服役的友人黃恭威聞之,向公衆大發感慨:“薩師俊其忠勇之氣慨,固足爲家庭表率,尤可爲軍人模範也!”

歷時3月的淞滬戰役失敗後,國民政府許多機關被迫由南京遷往武漢。薩師俊率中山艦擔負掩護轉移和運輸任務,隨後駛進長江上游的臨時海軍基地岳陽。考慮到該處江面較寬,泊地良好,又處於洞庭湖口與荊河口兩重要水道要衝,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乃於1938年2月在岳陽重建以陳紹寬爲總司令的海軍總司令部,將殘存的海軍艦艇進行改編,建立第一艦隊和第二艦隊。中山艦與江元、江貞等8艘軍艦編入第一艦隊,奉命參加“武漢保衛戰”,承擔“武漢會戰”中的軍事運輸和長江巡防任務。

6月間,日機30餘架侵犯岳陽,企圖摧毀中國海軍駐岳陽全部艦隊。中山艦在薩師俊指揮下,和兄弟艦艇奮起迎擊,擊退敵機,除民生、江貞兩艦略有受傷外,餘皆無恙。晚間相慶,薩師俊相告同僚:“國難至此,軍人當以身許國。”還說自己已立遺囑,將生死禍福置之度外,惟有以一腔熱血,與暴敵相周旋。聞聽其言,海軍官兵們大壯聲色。

10月,35萬日軍兵鋒迫近武漢外圍,國民政府又遷往重慶。當時上級有意以鄱陽湖警備司令相授,但薩師俊力辭不就,仍在中山艦就職,率艦和永績、江元、江貞、楚觀、楚謙、楚同、民生7艦往返於武漢、岳陽之間,護運軍政要員和戰略物資,並幫助軍民轉移。

隨後,因時局關係,也爲了在日機再襲時保存實力,一些艦艇調離岳陽,分防各處。中山艦在漢嶽之間隨時聽命,在武漢保衛戰關鍵之時,奔赴金口執行巡防任務,任務之艱不言而喻,極有“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可能。薩師俊給家裏寫信,既明生平志向,也算是立好了遺書。

【和他的官兵立志要做中國海軍的硬骨頭】

1910年8月,薩師俊的叔祖父、鼎鼎大名的晚清海軍宿將薩鎮冰親赴日本,以近80萬兩白銀,向三菱船廠訂購了這艘鋼木結構、後來被命名爲“永豐艦”的炮艦。清帝遜位後,永豐艦由袁世凱政府的海軍部接收,編入海軍第一艦隊。1915年,永豐艦毅然倒袁,投身孫中山領導的護國運動。兩年後,又南下廣州參加孫中山發動的護法運動。1922年6月16日陳炯明在廣州叛亂,孫中山脫險來到永豐艦,在艦上度過55個日夜,指揮革命軍平叛。孫中山去世後,廣州國民政府於1925年4月將永豐艦命名爲“中山艦”。

中山艦的歷史是光榮的,薩師俊能接任艦長是光榮的,能指揮這艘眼下中國海軍最大的軍艦之一參加抗日更是他的夙願。“文官不愛錢,武將不惜死”,這是薩家的家風。

自江陰海戰、沉船以阻日艦溯江西犯後,中國海軍所剩艦艇寥寥無幾。海軍總司令陳紹寬又率七八艘艦艇在長江中游執行佈雷任務,以打破日軍的長江躍進戰略。中山艦副艦長張天宏也被調去佈雷,艦上還有其他官兵被調上岸去防守要塞,上百人的大艦減縮了一半人員,顯得孤單寥落。不僅如此,中山艦還奉令撤下三門歐立肯機大炮,用以補給武漢外圍炮臺。薩師俊半個月前下令撤炮時,水兵們眼含熱淚,懇請他不要下令撤炮,說撤掉這三門炮,就等於打掉了中山艦的三顆門牙。身爲艦長,他何嘗不知道這些,但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得顧全大局,何況撤掉大炮也是爲了抗戰打日本。

艦上官兵,多是福建籍子弟,薩師俊熟悉他們,不止一次鼓勵他們:我們福建人,歷來都是中國海軍的硬骨頭,面對日本仔,絕不能軟下去!在薩師俊的帶動下,中山艦上的福建子弟人人都有一股勇赴國難的壯志,成爲艦上的中堅力量。薩師俊目光落在虎虎生氣的槍炮兵林逸資身上。1937年6月30日,林逸資請假回福州閩侯老家與妻子完婚,不久聞聽七七事變爆發,二話不說立即揮淚告別父母嬌妻,回艦效命。薩師俊對其行爲大加讚賞:養兵千日,用在一朝,這纔是軍人氣概。

除了福建籍子弟,艦上還有8位少尉軍官,是從福州馬尾海軍學校畢業的:陳鳴錚、林鴻炳、康健樂、張奇駿、陳智海……他們來自那個被稱做中國海軍搖籃、有着顯赫禦侮歷史的福州馬尾,一個個打煉出了男兒血性,知道該如何禦敵成仁。薩師俊對他的部隊很滿意。

1938年10月23日,中山艦巡防於洪湖縣新堤江面,楚同、楚謙等艦駐守嘉魚。當晚,薩師俊與時任海軍中校的福州老鄉、制雷和造船專家曾國晟在某旅社長談。當曾國晟問及薩師俊爲何力辭鄱陽湖警備司令一職時,薩師俊答:“有人說我每次戰事都在岸上供差,若就了這警備司令,不又在岸上了嗎?我常常覺得以前戰事都是內戰,在岸上、船上都不算一碼事。這次是全民族的對日抗戰,我能到岸上去躲避嗎?只要讓我上岸,再大的官兒我也不就,免得有人議論我怕死取巧。”薩師俊爲國捐軀前的這番談話,句句諍諍,令曾國晟沒齒難忘,倍受愛國情操感染(此後,曾國晟在抗日佈雷游擊戰中,屢立戰功,並多次接觸共產黨和新四軍。1949年夏,已是國民黨海軍少將的他,毅然起義,並隨即投身人民海軍的建設,與林遵等起義將領曾受到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中央領導的接見)。

24日晨8時許,海軍總司令部電示中山艦速赴金口。薩師俊率艦剛停金口,遠處天空便傳來馬達的轟鳴聲。這是日軍的一架偵察機,待其進入射程,薩師俊即令炮擊。敵機受了驚嚇,隨即拉高機頭,升入雲端,遠遠遁去。

敵機膽敢單機低空獨來獨往,可見國民政府的空軍已失去作戰能力。敵機的偵察是個信號,薩師俊憑着多年的作戰經驗,預料敵軍爲攻佔武漢,防我海軍支援,將先行攻擊中山艦,一場惡戰就要發生了。他命令官兵們抓緊時間進行武器彈藥、儀表器具及各項輪機檢查。他還讓炊事員陳寶通提前做好午餐。

全艦官兵剛進完餐,11點多鐘,9架日機分作兩個小分隊,飛抵金口上空。中山艦拉響了警報,薩師俊的令旗也在艦上升起,但敵機只在高空盤旋了數分鐘,就一溜煙地飛走了。敵人在耍什麼花樣呢?薩師俊命令全艦官兵提高警惕,不懈鬥志。

自艦長以下,全艦官兵都在自己的崗位上忙碌着。薩師俊看着麾下這羣鬥志昂揚的水兵,眼光忽然投向正在一旁擦拭步槍的勤務兵邱奕殿。邱奕殿是獨苗,薩師俊有心爲邱家保存這根香火,於是藉口酒和牛奶沒了,令他立即乘小船上岸買去。薩師俊把生的希望讓給了年輕的獨苗,自己卻選擇了爲國盡忠!

【殊死海空戰,與艦共存亡】

薩師俊支走勤務兵邱奕殿後,即下令起錨,以便軍艦靈活機動。下午3時許,天空就傳來飛機的轟鳴聲。不可避免的戰鬥來臨了!3時零6分,電訊官張嵩齡向海軍總司令部發出了最後一份電報,報告中山艦與敵遭遇。海軍總司令部電令中山艦駛往武漢。

日本海軍第十五航空隊的6架水上輕型轟炸機編隊穿雲而出,飛臨中山艦上空,隨即變爲一字魚貫式,呈轟炸隊形向中山艦發起攻擊。

“避開敵機,迂迴推進!”“左滿舵!”“右滿舵!”隨着薩師俊的命令,中山艦開足馬力,一邊向飛賊反擊,一邊在江中蛇行前進,機敏地在浪波、水柱間迂迴穿行,躲過敵機的一顆又一顆炸彈。

將士們雖然用命,但中山艦畢竟是服役了25年的老艦,艦上武裝配備性能老舊,主炮和副炮拆卸後,火力更是大爲削弱,而且又是在狹窄的江面上毫無掩護地與羣聚攻擊的日機展開海空戰,力量對比懸殊,左支右絀難以對付。深知處境危險的全艦官兵,爲了殺敵報國,爲了維護中山艦的英名,無所畏懼地奮勇抵抗,雖未能重創敵機,也使敵機無法接近。

戰鬥進入白熱化的關鍵時刻,艦首高射炮因發彈過熱,發生卡殼,突成啞炮。薩師俊高喊“趕快搶修”,順手操起身旁的高射機槍對空射擊。“噠噠噠……”另兩挺高射機槍也同時發出了怒吼。但不幸的事情接連發生,駕駛臺左右兩舷機關炮也先後發生故障,火網出現空隙。雖經緊急搶修,但最終均無法正常操作。而艦尾的高射炮又因桅杆和駕駛臺的阻擋,無法向艦首上空的日機射擊,形成射擊死角。

敵機見高空水平轟炸難以對位,乃趁中山艦艦首火炮啞然失聲之機,改變戰術,驟然從艦首前方火網空隙處,輪番急速俯衝,低空投擲炸彈,兼用機槍掃射。

一顆炸彈落於艦尾左舷水面爆炸,激起的水柱高達兩丈,舵機受損,轉動失靈,無線電房同時受損。一顆炸彈落於右舷水中爆炸,前鍋爐艙右舷水線下的船殼震破,江水猛灌,幾位水兵奮力用身體塞漏,爐艙、機艙均有損壞。日機看到中山艙受創,轉動失靈,更是無所顧忌地來回俯衝,瘋狂投彈掃射。緊接着,一顆炸彈又落入左舷水中爆炸,後鍋爐艙水線下的船殼破烈嚴重,進水洶涌,堵漏無效,3分鐘後,艙內水深1米多。在此期間,輪機兵仍然堅守崗位,拼命向爐膛加煤,直至鍋爐中的燃煤被水淹熄,才退出前艙幫助搬運炮彈。鍋爐無汽,軍艦動力操縱失控,艦體左傾嚴重,堆在艦上當掩體的沙包四處斜落。

在沒有空軍聯合作戰時,單一艦艇對敵機作戰,難免要失敗。但面臨險境,薩師俊置生死於度外,指揮若定,沉着應變。全艦官兵同仇敵愾,鹹抱有我無敵之決心,愈戰愈奮。航海、槍炮、輪機、帆纜等各部門人員堅守崗位,文職人員也無人畏縮,全都不怕犧牲,協同作戰。

200磅、300磅的艦空炸彈雨點般地從天傾落。其中一顆命中艦首,穿透駕駛臺,海圖室、甲板、前望臺、舵房被炸起火,彈藥箱爆炸,頓時火光沖天,8名炮手犧牲,多人受傷,水兵們的鮮血汩汩流向大江。

整座軍艦籠罩在滾滾黑煙中,形勢變得益發險惡。薩師俊仍鎮守指揮台,屹不爲動,那張國字臉眉頭緊鎖,堅毅沉靜。突然,一顆炸彈落在指揮台附近,薩師俊倒在血泊中,右腿被炸飛,左腿遭巨創,左臂亦受重傷,遍體血肉模糊。

薩師俊強忍巨痛,像頭矯健的雄獅,從血泊中猛地蹲坐起,靠在瞭望臺殘破的欄杆上,繼續指揮作戰。殷紅的血,順着他的面頰、順着褲腿、順着欄杆,一滴一滴地往下流。副艦長呂叔奮搶至薩師俊身邊,見薩師俊血流如注,連忙上前護理。薩師俊卻命令他快去指揮打敵機,同時要設法將艦擱淺,以防沉沒。

呂叔奮馬上照辦,和槍炮長魏振基會同剩餘官兵,一面奮勇反擊,一面組織力量堵塞破損艦體,撲滅艙室火災,救護受傷人員,並設法將艦駛向擱淺處。

薩師俊在腿被炸斷、手臂受重傷的情況下,仍堅守崗位,抗日意志彌堅。官兵們莫不感奮,拼死抵抗,救火、塞漏者往返於濃煙烈焰之中,開炮殺敵者出入槍林彈雨之下。火炮不能發射了,就用手提機槍和步槍對空射擊。場面之壯烈,可謂驚天地、泣鬼神。

日機像發狂的黃蜂,緊叮住中山艦不放。中山艦人員傷亡慘重,艦上的指揮系統損毀亦極重,艦體顛簸不已,無法控制。就在這時,艦上後高射炮因炮閂、炮彈受水,火花卡塞,發射失靈。千鈞一髮之際,槍炮長魏振基指揮官兵勉力裝填炮彈,強行向敵機射擊,迫使敵機不敢低空掃射和轟炸。

薩師俊見舵工吳仙水也倒在操縱桿旁,乃用步槍當右腿,歪斜着身子,一步、一步、一步……艱難地向駕駛臺走去,身後留下了一道鮮紅鮮紅的血印。呂叔奮見事機危急,艦體有傾覆之虞,一面命人迅速補位,一邊急令航海官魏行健放下一號和三號舢舨,先送薩師俊和傷員離艦。

當魏行健和見習官將薩師俊扶起時,薩師俊卻令他將受傷官兵救上舢舨先走。幾位受傷官兵登上救生舢舨後,魏行健又要將薩師俊扶上舢舨,神志仍十分清醒的薩師俊怒目以對:此艦乃國父廣州蒙難座艦,是委員長奠定北伐的基礎,我身爲艦長,棄艦就是偷生。這是我成仁取義的時候了,你們切不可陷長官於不義。

尚在船上的幾位受傷官兵見狀,也不願離去,表示誓與中山艦共存亡。薩師俊卻勸勉他們儘速離去,說:沒有死難,不足見大漢民族之忠義;沒有生還者,亦何以殺倭寇爭勝利?你們應該爲國家報仇,爲中山艦報仇,爲我報仇,不必一起同死。

受傷官兵不願舍下敬愛的艦長,再三請其離艦。副艦長呂叔奮眼含熱淚,跪在地上請求薩師俊上岸。薩師俊斷然表示:諸人儘可離艦就醫,惟我身任艦長,職責所在,應與艦共存亡,萬難離此一步!

見艦長執意不肯離艦,一向聽命的部屬們,這次破天荒地沒有遵令,強行將無法行動的薩師俊擡上小舢舨。薩師俊上舢舨後仍大聲呼喊:我不去,我要與中山艦及諸同志共存亡……

國際公約規定:當敵方艦艇戰沉,人員落水時必須撈救,不得射殺。但日機不顧國際公約,竟然滅絕人性地窮追不捨,向滿載傷員的舢舨掃射。滿身血污的薩師俊,坐在三號舢舨上猶大呼殺敵不止,他軍官服上的金袖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敵機見舢舨上有高級官員,瞄準顯著目標掃射投彈,薩師俊身上又中數彈。兩隻舢舨隨即被日機擊毀,10多位乘員沉沒在被鮮血染紅的江水中。事後日軍大肆宣傳國民政府海軍總司令於此役陣亡。

在艦上指揮的副艦長呂叔奮看到薩艦長和兩舢舨官兵殉國的慘狀,淚流滿面,強忍悲痛,指揮燃着熊熊火光的中山艦邊戰邊努力靠岸。終因艦身機件被毀,失去動力,不能轉舵和迅速移動,只向江邊靠攏了一段,便停止不前,在波濤中旋轉,接着完全失控,向下遊漂流。隨着江水越涌越多,艦體不斷傾斜。向左傾至40多度,艦上的火球漸漸縮小,濃煙亦漸趨散去,而艦首仍頑強地昂向水面,猶似英雄昂首挺胸慷慨就義,跟朝夕相處的官兵作最後訣別,“中山”兩個鎏金大字,在陽光照耀下發出耀眼的光芒。

4時30分,隨着轟然一聲巨響,水柱沖天,一代名艦終因負傷過重,沉沒於金口龍牀磯長江水底。憤怒的大江洶涌着,夕陽的血色與英雄們的鮮血融爲一體,在翻騰的浪花間,像朵朵鮮紅鮮紅的山茶花。

關於中山艦被炸實況,1938年11月日軍《漢口攻略作戰第十五航空隊戰鬥概報》如是“記錄”:

海軍轟炸機六架(龜大尉)攻擊中山型炮艦。14:45出發,17:00歸來。冒着猛烈的機槍射擊,果斷地進行了轟炸。在金口鎮附近擊沉了中山型艦。左艦尾弦直接命中炸彈一發,艦橋靠右直接命中一發(引起火災)。用機槍擊滅了企圖乘坐救生艇二艘逃離的數十名水兵。由於擊中左後部,開始進水,艦身旋轉,又被擊中艦橋右邊,發生火災。敵機槍射手雖然遭受至近彈爆炸引起的水柱的衝擊,仍然勇猛反擊。

在中山艦即將沉沒時,呂叔奮下令棄艦,和魏振基、張嵩齡、陳鳴錚等18人跳入江中。在危機四伏中,一次次躲過敵機的掃射,或泅水或抱着漂浮物掙扎游上岸,或靠着附近漁船的撈救生還,成爲中山艦的倖存者。

日機彈盡遁回,呂叔奮和倖存的官兵們,在漁民和當地紅十字會的協助下,一起打撈沉江烈士。第二天清晨,12具遺體擺放江邊,薩師俊等13位官兵的遺體終未尋獲。軍民們齊集龍牀磯岸邊,用棺木裝殮殉國官兵的遺體,在金口鎮鳳凰山南麓的一個小山包下掩埋安葬。

被薩師俊藉口支走的勤務兵邱奕殿,在岸上目睹了薩師俊指揮中山艦與6架敵機激戰的壯烈場面。看到愛艦沉沒了,薩艦長犧牲了,而且連遺體也沒找着,他跪地嚎啕大哭:薩艦長讓我遠離死地,自己卻勇赴國難!

沉痛祭悼薩師俊和英烈們的亡靈後,呂叔奮率中山艦倖存人員,揮淚告別金口,滿含悲憤奔赴抗日戰場。邱奕殿則跋涉半個月,穿行在中日大戰的硝煙炮火中,不顧一切地趕往福州,給薩家報喪。

在武漢會戰中,中山艦孤軍迎戰敵機,不惜犧牲,表現出中華兒女不屈不撓、前赴後繼的民族精神。在歷時1小時15分的慘烈戰鬥中,中山艦發射炮彈200餘枚、高射機槍子彈1000餘發,自艦長薩師俊以下陣亡官兵25人(其中20人爲福州人)、輕重傷23人,是抗日戰爭中傷亡官兵最多的一艘軍艦,薩師俊則成爲抗戰時期國民政府陣亡的職銜最高的海軍軍官。

薩師俊與中山艦同時服役海軍(巧合的是,他1913年畢業於海校,同年中山艦交付使用,後來他又成爲中山艦第13任艦長),又以43歲英年與中山艦同時爲國捐軀,“縱死猶聞俠骨香”。鑑於薩師俊的英勇事蹟,國民政府特追授他爲海軍上校。有人撰文讚揚薩師俊:“觀其平日大志之堅,及臨陣死事之烈,誠可驚天地而泣鬼神。倘吾輩軍人,皆能效君成仁取義之志,爲民族復仇雪恥之謀,不特本軍光榮歷史,足耀於世界,而吾國抗戰必勝建國必成之大業,於焉賴之。”

【妻子爲情殞命,兄弟科技救國】

薩師俊戰死沙場後,薩家老少化悲痛爲力量,同仇敵愾,人人做好拼死抗日的準備,孩子們牽手上街宣傳抗日,女眷們則不惜當賣了自己的金銀首飾,買來布和棉花,給前方將士做衣物鞋帽。廣大愛國市民見之,紛紛見賢思齊,投軍報國。

薩師俊的犧牲,讓妻子林碧珠痛不欲生。林碧珠是薩師俊的第二任妻子。他們從相識相知到結上紅絲帶,走過了一段至爲感人的歲月。

薩師俊的髮妻蔣振坤,知書達禮,人極賢惠,不料在1922年突患急病,醫治無效,以21歲芳齡英年早逝。薩師俊在髮妻病故後,一門心思投在海軍事業上,長達4年都未曾考慮續絃之事。1926年的某天,薩師俊受海軍同事之邀吃“花酒”,陪侍他的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小姐。她雖處身青樓,卻一點不見妖冶,舉止文靜,言行高雅。薩師俊爲其不凡的氣質和談吐所吸引。她就是林碧珠。

林碧珠的不幸身世和對薩師俊的一腔癡情,引起了不少海軍軍官的同情。他們平素都敬仰薩師俊,有意爲兩人說合,於是集資爲林碧珠贖身。林碧珠獲得自由身後,卻面臨着如何入薩家的問題。薩家在福州是名門望族,林碧珠出身卑微,又有青樓經歷,薩家是不會讓她進門當媳婦的。薩師俊的海軍朋友有的是成人之美的君子之風,除發誓隱瞞林碧珠的青樓經歷外,又想出好主意,請海軍宿將陳兆鏘收林碧珠爲乾女兒,以擡高她的身份。陳兆鏗聽罷這世上難聞的戀情,大動慈悲,不僅欣然答應,還讓林碧珠在出嫁前在陳家住了近半年。如此瞞天過海,待薩師俊回福州時,已是水到渠成,一對有情人終成眷屬。

薩師俊和林碧珠感情甚篤,但他長年在海上爲國事奔波,夫妻間聚少離多。林碧珠雖感遺憾,卻毫無怨言地支持丈夫。盧溝橋事變後,她被丈夫的殺敵報國氣概和全國人民的抗日高潮所激勵,在福州上街參加抗日宣傳。

薩師俊壯烈殉國後,林碧珠痛不欲生,日夜以淚洗面。她與薩師俊婚後未出,感到無所牽掛,決心“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但幾尋短見都被薩師俊的大嫂勸阻。大嫂很照顧她,讓親生兒子薩支源對她以母相稱,使她在福州平穩生活了7年。1945年抗戰勝利後,林碧珠接到通知,乘坐輪船赴上海處理薩師俊的遺物。不幸的是,該船在閩江口觸雷而沉,林碧珠像朵水蓮花般飄入江海,追尋她的英雄丈夫去了。

消息傳出,薩家的親友和海軍人士都感嘆有加:薩師俊和林碧珠一個爲國捐軀,一個爲情殞命,終於在茫茫的江海中相逢,真是個悽美的愛情故事呀!

薩師俊以身殉職,給薩氏家族鑄成極深的影響,兄弟子侄們莫不同仇敵愾,精忠報國。抗戰期間,薩家在國民黨軍中任職的還有不少人,如薩師俊的堂叔薩君豫,歷任陸軍部參戰軍官教導團教官、福建省水上警察廳廳長等職,爲官清廉,志在報國。其義子後來也參加了“兩航”起義,投身新中國航空事業。

最值得一提的是,除了薩師俊那位擔任廈門大學校長的堂兄弟薩本棟(爲祖國科學教育事業積勞成疾,於1949年病逝),堪稱楷模的還有薩師俊的胞弟薩本炘。薩本炘和薩師俊都志事海防,福州海軍學校畢業後,受林則徐、魏源“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思想影響,投身教育和科技救國。抗戰期間,他奔赴四川樂山,擔任武漢大學教授。抗戰勝利後,臺灣迴歸祖國,爲了建設新臺灣,他受命赴臺,擔任臺灣機械造船公司總工程師兼基隆造船廠廠長。1948年8月回大陸,任中山大學工學院教授。新中國成立後,薩本炘歷任武漢船舶機械公司總工程師、武昌船廠副廠長兼總工程師、三機部船舶設計院總工程師、國防部第七研究院技術顧問等職,授一級工程師職稱,爲浩大的荊江分洪工程,也爲建造海軍掃雷艦和常規潛艇作出過重要貢獻,被評爲中國十大造艦專家之一、一個“充滿無限生命力和偉大理想的人”。1954年當選爲第一屆全國人大代表。

薩家一門,忠良和精英相繼。如今,薩家子孫在海內外繼續發揮着自己的作用和影響。

“丈夫不逆旅,何以濟蒼生?”“拼將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

悲歌式的舊聞是值得歷史彌記的,延續它的新聞總讓人再生感慨:

1975年9月3日,抗日戰爭勝利30週年時,臺灣爲了紀念抗戰犧牲的將領,特地發行紀念郵票一套6枚,中山艦艦長薩師俊名列其中。

1997年1月28日上午,在金口大軍山與江波爲伍、沉眠了59載的一代名艦中山艦,被整體打撈出水,重見天日。修復完畢後作爲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向外展出,介紹欄中有兩個耀眼的名字——薩鎮冰、薩師俊。展出的中山艦出水文物備受矚目,其中,薩師俊艦長用過的一枚印章尤令人感嘆唏噓。

2003年10月24日,在中山艦蒙難65週年暨抗日戰爭勝利58週年之時,中山艦福州籍抗日將士之墓在福州三山陵園落成。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何魯麗親筆題寫“中山艦福州籍抗日將士之碑”。紀念碑長17米,高6米,以花崗岩塑造遭重創的艦體,以4噸重的青銅塑造以薩師俊艦長爲首的將士與日本侵略者血戰到底的人物組雕……

這讓後人領悟到“縱死猶聞俠骨香”的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