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站首頁 生活 健康 母嬰 情感 職場 休閒
當前位置:生活百科谷 > 歷史 > 風雲人物

辛棄疾的用兵思想 派遣間諜必須有參考旁證

欄目: 風雲人物 / 發佈於: / 人氣:1.83W

公元1140年,也即距今870週年前的初夏時節,辛棄疾誕生於名城濟南。

辛棄疾的用兵思想 派遣間諜必須有參考旁證

南宋愛國詞人辛棄疾,自號稼軒居士,是開一代詞風的偉大詞人,也是一位勇冠三軍、能征善戰、熟稔軍事的民族英雄。他的詞作現存600餘首。其間充溢強烈的愛國主義思想和戰鬥精神,辛棄疾在文學上與蘇東坡齊名,史稱“蘇辛”,與李清照並稱“濟南二安”。劉辰翁《辛稼軒詞序》說:“自辛稼軒前,用一語如此者,必且掩口。及稼軒,橫豎爛熳,乃如禪宗棒喝,頭頭皆是;又如悲笳萬鼓,平生不平事並巵酒,但覺賓主酣暢,談不暇顧。詞至此亦足矣。”

他曾進奏《美芹十論》及《九議》分析敵我形勢,提出強兵復國的具體規劃……在各地上任他認真革除積弊,積極整軍備戰,又累遭投降派掣肘,甚至受到革職處分,曾在江西上饒一帶長期閒居。

前人對辛棄疾的文學成就論述充分,本文則多從軍政角度觀察辛棄疾的成就。可稱“第三隻眼看辛棄疾”。

少年英豪 初顯身手

鬱孤臺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江晚正愁餘,山深聞鷓鴣。

———辛棄疾《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

這首簡明而意緒無窮的詞作,起筆突兀,中間一挫再挫,負手微吟一過,難免使人滲透滿腔磅礴之激憤,彷彿夜潮轟然拍擊,心緒難平,直至欄杆拍遍,淚眼婆娑。“今古恨,幾千般,只應離合是悲歡?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

今人所熟知的文學家辛棄疾,若從根本上說則是一個卓越的軍事戰略家,罕見的幕僚專才。即使和近現代的老毛奇、小毛奇置於一處,事功或因時勢而遜之,兵略則有以相頡頏。他出生時北方久已淪陷於金人之手,他少年時生活在金人佔領區,他在十幾歲的時候就聚集兩千能戰之士,投到地方軍事首領耿京的部隊,他也做了耿京的高級幕僚,即掌書記一職。他在耿京部隊所任記室一職,即是標準的幕僚。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記室也即是參軍的一種。如諮議參軍、錄事參軍、諸曹參軍一樣,他是記室參軍,襄贊軍務,位任頗重。

據史學家嚴耕望先生《戰國地方行政制度史》轉引,“記室之職,凡掌文墨章表啓奏,吊賀之禮則題署也。”或者,記室主書儀,表章雜記等等,由其負責完成。南北朝的時候,記室參軍起草檄文,馳告遠近。

至於記室參謀的要求,“記室之局,實惟華要,自非文行秀敏,莫或居之……宜須通才敏忠,加性情勤密者。”

辛棄疾可謂標準當行的記室參軍。若在民國時代,則非陳布雷、饒漢祥莫屬。

當時他就向耿京建議部隊須向南方作戰略轉進。那時部隊中也有一個擅長兵略的僧人義端,此公談兵不倦,和辛棄疾是好友。他倆論述戰略取長補短,一時形影不離。不料此公心懷異志,一日盜取軍印逃逸。耿京以爲二人既系密友,事乃棄疾唆使,欲對棄疾不利。棄疾請以三日爲期,判斷義端必投金人,乃急追緝,斬其首來歸,耿京遂刮目相看。後來部隊轉移的時候,棄疾奉命南下與南宋朝廷聯絡。他在返回報命的半路上得知耿京被叛逆張安國殺害,立即率領五十餘人的精兵小分隊,長驅折返山東,實施一場精彩的奇襲。是日月黑風高,棄疾從海州直向濟州撲去,在五萬敵軍陣營中,將張安國綁回南宋斬首。當時金人正在狂吃濫飲,棄疾捉到張安國後還乘勢對軍營外的士兵做了簡捷的策反演說,然後縱馬而去。

“紹興三十二年,京令棄疾奉表歸宋,高宗勞師建康,召見,嘉納之,授承務郎、天平軍節度掌書記,並以節使印告召京。會張安國、邵進已殺京降金,棄疾還至海州,與衆謀曰:我緣主帥來歸朝,不期事變,何以覆命?乃約統制王世隆及忠義人馬全福等徑趨金營,安國方與金將酣飲,即衆中縛之以歸,金將追之不及。獻俘行在,斬安國於市。仍授前官,改差江陰籤判。棄疾時年二十三。”(《宋史·辛棄疾傳》)

戰略論文 眼光卓著

他後來到了南宋所寫的軍事論文《美芹十論》和《九議》見微知著,灼見古今。

“十論”中如審事、察情、自治、致勇、屯田、防微等篇章,指出和戰之間充滿偶然,種種超出常情的地方,其認識深入骨髓,就像後來的克勞塞維茨所說戰爭是一種藝術,但它絕不是常規藝術。辛棄疾說“虜人情僞,臣嘗熟論之矣,譬如獰狗焉,心不肯自閒,擊之則吠,吠而後卻,呼之則馴,馴必致齧,彼何嘗不欲戰,又何嘗不言和……此所以和無定論而戰無常勢也,猶不可以不察。”

他的《九議》中更論述了處於劣勢和危機當中的反攻之道,以及破解危局的戰略戰術。冰雪聰明,智數超羣,真切可用。可惜南宋當局優柔寡斷,將之忽而解職,忽而啓用,拖踏多年後再想利用他扳回大局,他已垂老病篤,令人扼腕嘆息。

朱熹由衷欽佩,讚歎辛棄疾頗諳曉兵事,並在著作中引用了他諸多論兵的段落。另外程泌有一篇兩千字的給朝廷的奏對,通篇引述論證辛棄疾的用兵思想。其中說道,中國之兵不戰自瀆是從李顯忠開始的,百年以來好幾代人了沒有人去糾正它,而辛棄疾認爲,應以正規軍駐紮長江邊上,以壯國威,如果要主動北伐,則必須徵集邊疆土人加以精強訓練,因爲邊區地方的人從小騎馬射劍,長大後或馳騁或攀援,體力非內地人可比。至於當時江南一帶水田裏做工的農民,好像對戰鬥的場面非常懼怕,很難訓練爲進攻的先頭部隊。邊疆的壯兵招來以後,要單獨分成多個小團體專門訓練,不要和官軍混雜在一起,一旦混雜其戰鬥力又要大打折扣了。官軍習性,一有警報就彼此相推,一有一點小功勞大家都去爭搶。

部隊構成,雷海宗先生以爲,欲振興武德,必實行徵兵制,徵召良民當兵,尤其是一般所謂的士大夫都人人知兵,人人當兵,方可使中國臻於自主之境(參見《中國的兵》)。

此說自然是不錯,但兵要自立,須賴國家政體上軌道,使國民爲公民,有其權利保障制度,這時的兵源,應無謂良民、刁民,因爲在一個專制社會,就算大量良民入伍,兵的問題看似解決,但剩下不少的刁民、惰民,必因天性、生存滋生事端,豈非社會之禍?

這個問題,筆者較服膺呂思勉先生的論斷,他說,募兵之制,雖有其劣點,然在經濟上及政治上,亦自有相當的價值。天下奸悍無賴之徒,必須有以銷納之,最好能懲治之,感化之,使改變性質。只有在營伍之中,約束森嚴,或可行之。

他們性行雖然不良,然若能束之以紀律,則其戰鬥力,不會較有身家的良民爲差,或且較勝之(參見《中國文化史·兵制》)。

此說實有灼見,近年美國電影,表現越戰,及非洲平亂,多有敘寫囚徒、服刑者,犯禁者、有案在身者,性情桀驁不馴者,搏命突擊,其鋒銳不可當。此類人物往往“能打”,使人刮目相看,可證呂先生觀點之明睿。

自然,在一個特殊的歷史時段,統率此類人物,必待心胸博大、手腕超卓之將領,能從心理上使之徵服,此事又屬可遇不可求。

辛棄疾正是這樣不可多得的軍中帥才。

辛棄疾在此指出了中國部隊的致命弱點,顯然他力主編練特種部隊,他從根本上重視士兵的來源和構成,其着眼點在成份純潔決定其戰鬥力。辛棄疾也極爲重視諜報和情報的意義,他又對寫奏對的程先生說,情報間諜是部隊的耳目,勝負的關鍵和國家的安危都與它有關。他拿出一塊錦緞方巾給程先生看,上面都是敵人的兵馬數量、駐紮的地方,還有大小將帥姓名,這些情報的來源費了四千貫錢。他自己解釋說,派遣間諜必須有參考和旁證,即不能是孤例,這樣的情報纔可能真確而非欺詐,顯然他考慮周詳,注重情報的質量,講究單線、複線的真實性。

南宋當局優柔寡斷勉強出師和金人作戰,結果是一敗不可收拾。這位程先生說,在大戰的兩年多前,辛棄疾就貢獻了他種種戰略戰術,可是沒有真正加以運用,結果導致了悲劇的發生。當時招兵買馬也毫無策略可言,正規軍和民兵混雜不分,結果在敗退中還互相砍殺。另外負責警備點燃狼煙的士兵,一聽到警報丟下工具就跑,導致部隊倉皇迎戰。

辛棄疾所擔心而要從根底上改變的軍事頹勢,其實到了近現代,還有一次觸目驚心的重演。那是劉文輝的軍參謀長巴人先生所回憶,時在1934年,西康又發生一次內戰,那是西康土人先向劉文輝發起進攻。主戰場是在甘孜一帶。“不要小看那些西康土人不懂戰術,他們起初的來勢很兇,一開始就用人海戰術,成千上萬的騎兵,繼續不斷地向餘如海旅長所部進攻,餘旅僅有四千之衆,人數上已經處於劣勢,加以受到奇寒氣候的影響,以徒步之師,迎擊頑強的土人騎兵,只有招架,無法還手。”(巴人《我隨劉文輝在四川打內戰記往》,1968年《春秋雜誌》總第253期)隨後餘旅大部分退至道孚一帶,增援趕到,纔算穩住了陣腳。趕緊改變戰略,對土人騎兵因採取夜間火攻的方法,對方於損折之下,騎兵面對火攻,已不能發揮作用。

建軍實踐 踏實精進

辛棄疾事業起步雖爲參謀、幕僚出身,但其膽氣絕倫,文學、軍事天才並重。他的兵學思想的深度或不在戚繼光之下。南宋當局,若能依爲柱石,大勢或當逆轉。

辛棄疾文名盛極,其餘皆爲所掩。實則他是不折不扣的軍事思想家,戰略家,行動家。在戰術方面善出奇計,善出奇兵予以奇襲,他製造的行動總是乾淨利落髮揮戰鬥效能。奇襲的成功,其間包涵他一系列的戰力培育,徵兵、訓練編程、意志灌輸、單兵戰力、協同作戰、進擊速度、基地建設,他都舉重若輕予以導成。

此種奇襲頗有現代美軍小股特戰羣的味道,高度的智勇膽力渾然一體,取得出乎意表的戰果。可惜南遷派到多個地方服務,頗受掣肘,未能在中樞力行反攻之計。

他具有編練特種部隊的能力、心力、智力,並很快產生高度的行動運作效果。無論在古在今,都是不多見的。

他所編練的部隊所用武器,包括防禦和攻擊都較那個時代各方部隊有所改進創新。

辛棄疾在四十歲的壯年,到了湖南,任湖南安撫使,稍有獨當一面的事權,他就開始編練軍隊,招募農家精壯子弟,成立步馬組合的飛虎軍。史稱“軍成,雄鎮一方,爲江上諸軍之冠。”他在湖南編練的飛虎隊,所用戰馬,專門從廣西邊地輾轉購來,這種千挑萬選之良種邊馬,驃悍耐戰;步兵精銳兩千人,騎兵五百人,協同依託作戰,平時注重實戰訓練,預設實戰推演,強調快速作戰。不久已建成一支極爲罕見的攻擊型基幹部隊。他在各種人事糾紛中左推右擋,儘量將掣肘化解到最低,辛苦經營將此部隊保持了很長時期。

辛棄疾的軍事地理、戰略眼光,是以編練特種部隊、建立能戰之旅爲依託的,絕非劉斐之類第五縱隊紙上談兵虛應故事所可比擬。

破陣子·爲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

辛棄疾

醉裏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

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可憐白髮生!

辛棄疾名作《九議》的前言,則在“戰者,天下之危事;恢復,國家之大功”的原則之下,舉出左、中、右各派的典型言論,以及其心理背景。瀰漫着“因爲懂得,所以慈悲”的高明戰略表述。

辛棄疾的兵學實踐在其辦理馬政一事上最能見出他的良苦用心。

蘇洵批評宋代政治弊端,深中肯綮,“政出於他人,而懼其害己;事不出於己,而忌其成功。”(《上富丞相書》)

這也是辛棄疾所處的時代悲劇所在。

宋時兵制,呂思勉先生說,兵力逐漸腐敗,宋代初起,兵力爲二十餘萬,太宗末年,增至66萬,至仁宗時,西夏兵起,乃增至125萬!真是可怖。

這只是毫無意義的數量的增加,兵不知將,將不知兵,訓練毫無,指揮稀爛。帶兵之人,渴盼兵力增加,乃是爲了剋扣軍餉以自肥,役使兵員以圖利。爲了養這些不中用的兵,國家賦斂之重,達致極點。宋代南渡之初,情形是軍旅寡弱,包括較爲強大的御前五軍,如岳飛的同僚劉光世,在其人死後,部隊瞬間即叛降僞齊。

宋代還有制約國家樑棟的,那就是外患之下的結黨營私。起初的動機無論好壞,是否純粹,到後來都變成意氣與權力的競逐。大家寧可誤國,也不肯犧牲自己的意見與臉面,當然更不肯放鬆自己的私利。

專制扭曲人性,戕害人性,也對國運實施事實上的破壞。並非中國無人,而是結構性弊端,佛也救不得。

辛棄疾沒有更大的天地供他洪波涌起,譬如他的養訓軍馬策略,就毀於一旦。

在北宋時期,馬政已經紕漏不修,王安石對症下藥有所政策調整,但也和他的青苗等法一樣,走入末路,使老百姓大起反感。軍馬用於衝鋒陷陣,民馬用於託運貨物,兩者竟被王安石混淆,如馬病死,還要老百姓補償,於是民間大起反感。

除了這些,還受到皇權專制政體固有弊端的打擊影響。

本來呢,大的框架和議事規則定下來後,操作的爭論無傷大雅,論辯還有利擇善而從。而在專制之下,名堂就來了,歧路就多了。於是民生經濟大受制約,精神空間幽閉,這樣的人間世,還會有什麼生機呢?

民初野史氏的《烏蒙祕聞》說是專制厲民之習,乃是一種妄自尊大,污吏擅作威福,對蠻族外人更是淫虐蹂躪,不逮牛馬。而蠻人亦非木石,一有警覺則激而生變。《范成大年譜》引宋人筆記說當時朝廷徵收戰馬,“然官吏爲奸,博馬銀多雜以銅(與蠻人交易),鹽百千爲一春……所贏皆官吏共盜之,蠻覺知,不肯以良馬來,所市率多老病駑下,致能(范成大)爲約束,令太守……增足鹽畚……”。

辦理馬政 快速作戰

辛棄疾就要在這樣的時空中掙扎。他對軍馬的作用認識極爲深透。在那時,戰馬的作用相當於今之戰車、坦克,古代胡漢戰爭都用馬隊,北方地勢平坦,如欲逐鹿中原,馬隊極端重要。辦馬政有如聯合勤務中最爲重要的一端,辛棄疾又是北伐的力贊者。

訓練特種攻擊部隊正是辛棄疾對北宋軍政弊端的反撥。北宋軍事訓練極不得宜,到宋仁宗時代,徵召農民訓練爲兵,保甲制度實施後,禁令苛刻,訓練時間與農忙衝突,而不去調整,武器又須民間自行購置,種種弊端,農民大爲反感,有自己錐刺眼睛致盲者、有自斷其臂膀者,有自毀肌膚者,目的皆爲逃避兵役。而王安石等輩不知此,仍梗着脖子說,“自生民以來,兵農合一”,就尋常道理來看,他的話沒錯;問題是這些民兵,保衛自己幾裏左右的家園尚可,如是大型野戰或特戰,那就只有丟盔棄甲了。

辛棄疾的特種騎兵觀念和實踐,即是要建立一種快速反應部隊,一者可以隨時用於進攻和防禦,一者具有威懾力,也便於調動;另外,也可視需要在重型和輕型部隊之間轉換,有利於補給的迅速獲取。

甚至他的詞作,多有速度與火力心理的投射,諸如“誰信天峯飛墮地,傍湖千丈開青壁”(《滿江紅》)、“射虎山橫一騎,裂石響驚弦”(《八聲甘州》)、“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永遇樂》)皆是。

抗戰期間,九戰區幕僚長、兵學家趙子立說過,“當然運動中的部隊比佔領陣地的部隊容易打”,意味等到敵人立足已穩,就要麻煩得多。而要打擊運動的敵人,則己方必須具有更爲迅捷的運動速度,辛棄疾訓練特戰部隊的心曲實即在此。

辛棄疾所力求達成的軍事攻擊的硬實力,如能與當時的政治經濟淵然融合,則軍事實力也可轉換爲一種軟實力,它可以展開演習、嚇阻、幫助衝突地區撤離非戰鬥人員、實施人道主義和災難救援等等,軟實力是通過吸引而不是脅迫手段得到所期望結果的能力。

軍政思想 恢宏博大

他的名作《九議》,密佈歷史的經驗,地理的考量,現實的對策。軍事的作用經緯交織,貫穿其中。

他比較敵我雙方兵力配置戰鬥力差異,說明優勢與劣勢,在不同形勢下的轉換。提出對策,應以多種辦法分散敵方的兵力達到牽制的目的。其中須以深遠之計迷惑對方,使其首尾多處難顧,然後擊其首腦要害,再進擊其腹心,使之解體。

偵察權衡,明虛實緩急之勢,因前述南北方人的體力差異,糊里糊塗的硬碰硬無異於“驅羣羊以當餓虎之衝”,所以,不能以力搏力。

《九議》第一節指出了政治上的小矮人居間操作,而導致國家的不幸。他說,設使國家政治上軌道,則恢復北伐並非萬難,甚至可說是簡單的事體。但要事情變得簡單,前提必須是政治的得體,如果“言與貌爲智勇,是欺其上之人,求售其自身”,那就一切全瞎了。第二節則說在政治上軌道的前提下,軍事也不是那麼複雜的,只要掌握縱橫變化不拘一格就把握大概了,“大要不過攻城、略地、訓兵、積粟、命使、遣間,可以誑亂敵人耳目者數事而已……譬之弈棋,縱橫變化不出於三百六十路之間。”

《九議》的前言,則在“戰者,天下之危事;恢復,國家之大功”的原則之下,舉出左、中、右各派的典型言論,以及其心理背景。瀰漫着“因爲懂得,所以慈悲”的高明戰略表述。

稼軒的《論阻江爲險須藉兩淮疏》說明長江作爲軍事險要,必須是在憑藉兩淮的前提下才能成立。長江隔離中國分成南北,從來“未有無兩淮而能保江者。”兩淮地勢綿延千里,勢如張弓,敵騎一旦撲到長江沿岸,東趨西走,如在弓弦,蕩然無慮。但能在其中予以截斷,則其東西不能相顧,而其北來之兵,則如行走弓背,道路迂遠,懸隔千里,勢不相及,消滅他們就好辦得多。古之善用兵者,輒以常山之蛇作比喻,擊其首則尾應,擊其尾則首應,擊其身則首尾俱應,這是強勢狀態,但就兩淮形勢而言,如果以精兵截斷其中,淮中即是其身,若斷其身則首尾不能相救。

他的這段論述,在後來的歷史中曾經多次重現。

明朝的純文人,係指揮家,謀略家,軍事與戰術的具體措置在其次,主要是靠常識打仗,靠設計打仗,譬如於謙,在英宗被俘後,他和蒙古的也先大戰於北京,都是幾十萬人的大會戰。熊廷弼、洪承疇、袁崇煥都是書生,也是指揮大軍作戰的主帥,王陽明在江西剿匪作戰總是靠出其不意取勝。

可辛棄疾有所不同,辛棄疾是戰術家,也是戰略家,是謀劃者,也是操作者。他可以沉靜制定戰略,也可親自驅動雷霆之怒。

辛棄疾的所有用心,都在表明,他要以強軍固民的方法來消除籠罩在頭上的掠奪、奴役和屠殺。“以戰去戰,以刑去刑”,用戰爭消滅戰爭,用刑法消滅刑法,用暴力消滅暴力。從而迫使北來的強敵逐漸放棄血腥的暴力壓迫。他孜孜矻矻所作軍備努力,涵蓋臨事須當機立斷,不要姑息的疑問,隨時隨事予強橫掠奪者以正義的制裁,如此,來侵者方有可能知難而止,不敢輕予啓釁;否則彼必以爲人儘可欺,由暴力威逼而走入瘋狂,利令智昏,忘卻本來,只要閣下的土地一天不盡,他的欲壑永難填滿。

他做建康府通判之際,湖湘一帶盜賊蜂起,棄疾悉平之。不過他對盜賊起來的原因思索極深。他上奏疏分析之,皇帝也被他說得點頭稱是,棄疾說,“……田野之民,郡以聚斂害之,縣以科率害之,吏以乞取害之,豪民以兼併害之,盜賊以剽奪害之,民不爲盜,去將安之?夫民爲國本,而貪吏迫使爲盜,今年剿除,明年鏟蕩,譬之本焉,日刻月削,不損則折。慾望陛下深思致盜爲由,講求弭盜之術,無徒恃平盜之兵……”後來在江西做官,拯救民間饑荒,他也有不同尋常的平衡借貸之術,使騷亂危機瞬間化險爲夷。

此間充溢罕見的慧眼卓識,以及智識者的道德良知。政治的眼光、行政的手腕,處理危機的才幹,都是如此的妥貼高明,可欽可佩。談到地方建設諸要端,關鈕細節的處理,閃爍人性真善的不滅光輝,他披瀝以道,具泣血之誠,我輩後人,也讀得淚眼婆娑,恨不能乘霍金所說的時光機器,回溯十二世紀的南宋,共與辛公,浮一大白。

晚年賦閒 令人嘆惋

至於他的爲人與交際往還,“棄疾豪爽尚氣節,識拔英俊,所交多海內知名士。”辛棄疾四十二歲的時候,因剛拙自信被奸人彈劾而去職,卜居上饒。此後廿年間,他曾短時間出任福建提點刑獄和安撫使,剩下的時間都付諸鄉居生涯。

柳亞子在他的《沁園春》詞中寫道:“才華信美多嬌,瞧千古詞人共折腰,看黃州太守,猶輸氣概,稼軒居士,只解牢騷。更笑胡兒,納蘭容若,豔想濃情着意雕。”這可以說是想當然的小看前賢。辛棄疾把欄杆拍破,無人會,登臨意。他的牢騷,充溢家國陸沉,干戈春秋的深沉感慨。其中更有戰略要素被擱置、被打壓的扼腕之痛,將其戰略思想解爲牢騷,顯系盲人摸象、矇昧臆測。

辛棄疾的作品尤其是他的詞作,繚繞揮之不去的愁緒,把欄杆拍遍的悲涼。此皆帝制社會的污糟所致,一個風雨飄搖的政權,操縱在見風使舵毫無原則的三流小人手中,他們縱歌於漏舟之中,痛飲於焚屋之內。內耗兇險固執,對付外來侵迫一律的軟骨頭,像沒有脊樑的海蜇皮。辛棄疾這樣的戰略家,只能灰頭土臉,處處丟分了。哪怕是優遊的清興,也被愁緒包裹,正如《鶴鳴亭獨飲》所說“小亭獨飲興悠哉,忽有清愁到酒杯。四面青山圍欲合,不知愁自哪邊來。”然而,僵化的構架攜帶對人本的殺滅、對人性的毀傷、對才俊的構陷,羣小洶洶,志士悲梗,內在的消耗猶如基因,隨着辛棄疾們的投置閒散,無端見疑,南宋的國祚也逐漸走向了盡頭。

在最近出版的《中國夢》一書裏,劉亞洲將軍撰寫的序言裏,提到中國未來的目標,有云“衝刺世界第一,決賽冠軍國家,開闢中國時代,創造無霸世界”,從這個角度而言,辛棄疾的戰略思想,仍能給今天的我們提供足夠的精神營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