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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淵明質性自然 因強烈的道德感被體制所“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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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淵明的曾祖陶侃,爲東晉重臣,官至大司馬,封長沙公。祖父陶茂,爲武昌太守。外祖父孟嘉,乃東晉名士。然至淵明父輩,家道逐漸衰落。淵明幼年仍受到良好的教育,“少懷高尚,博學善屬文”,並受到那個時代玄風的影響,而“穎脫不羈,任真自得,爲鄉鄰之所貴”(《晉書》)。

陶淵明質性自然 因強烈的道德感被體制所“淘汰”

淵明曾著《五柳先生傳》以自況:“閒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欣然忘食。”年輕時即“性嗜酒,而家貧不能恆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招之,造飲必盡,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此時家貧,“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簞瓢屢空”,內心卻覺得很平常,“常著文章自娛,頗示己志,忘懷得失,以此自終”。時人謂之實錄。

到28歲時,陶淵明卻不得不爲養家餬口而出來做官。因爲不是可以獲得世襲官位的世家子弟,淵明只能做點小官。出生于軍功卓著家族,淵明本有些救世的抱負,卻被一點點磨去。世俗社會的人“矯厲才智,競逐縱橫”,現實世界充滿了“欺詐”,毫無是非價值可言。現實與理想的巨大反差,對少年即好讀《六經》的陶淵明來說,是不能接受的。無論如何,絕不混跡於骯髒世俗,始終保持質性自然,是淵明的人生底線。

而“鳥盡廢良弓”(《飲酒》)是政治生活的常態,爲何不避開呢?出身名門的西晉文人陸機,隱居十年後,衝動赴洛,最後捲入權力鬥爭,不幸死於非命。淵明不甘願做權力鬥爭的炮灰,“覺悟當念還”。而淵明性剛,又豈肯“爲五斗米折腰”,在權力面前卑躬屈膝,“心爲形役”(《歸去來兮辭》),犧牲自由,耗費生命?質性自然與強烈的道德感,決定淵明遲早要被體制所“淘汰”。

在陶淵明眼裏,孔子是一位保持了真與淳的先賢。然他又不同於孔子,不以務農爲恥,而以耕種爲樂。他盡情享受“久在樊籠裏,復得返自然”(《歸園田居》)的輕鬆快樂。“種豆南山下”,“帶月荷鋤歸”(《歸園田居》),“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飲酒》),田園生活,隨意自在,充滿詩情畫意。

然而退出體制,實乃不得已而爲之。快樂自在,有時,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陶淵明仿效董仲舒、司馬遷,作《感士不遇賦》,公開批評逆淘汰的社會現實:“自真風告逝,大僞斯興,閭閻謝廉退之節,市朝驅易進之心。懷正志道之士,或潛玉於當年;潔己清操之人,或沒世以徒勤。”對自己的選擇給家人帶來困境,淵明亦深感愧疚。在《與子儼等疏》中,他兩次表達自己對兒子們的愧疚。坦言自己性情剛烈,才能拙劣,待人接物多有違逆,當時只考慮自己的感受,便決意辭官歸隱,結果使孩子們“幼而飢寒”。

不過,淵明“寧固窮以濟意,不委曲而累己。既軒冕之非榮,豈縕袍之爲恥”,寧可守拙歸隱於田園,亦不願待價而沽於朝市,始終未接受朝廷的徵召。

其實,淵明晚年並不強以出世爲高,亦不以入世爲卑。雖不做官,亦未必非要毫不關心世事,斷絕與所有官員的來往。移居城郊,與朋友無間,並非可以說明他志向的改變。“朝與仁義生,夕死復何求”(《詠貧士》),安貧樂道、順應自然與心懷仁義並行不悖,淵明思想具有極大的包容性。

現實污濁,可以逃至田園,死亡之運,何處可逃?有人說,淵明一生都沒有真正超脫生死。對人生短暫的感慨,對死亡的憂懼,的確始終頻繁地刺激着他。“世短意常多,斯人樂久生” (《九日閒居》);“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分散逐風轉,此已非常生。”(《雜詩》),即便充滿喜悅的《歸園田居》也抹上了“人生似幻化,終當歸空無”的悲觀情緒。儘管“身沒名亦盡,念之五情熱”,淵明最後提出更具超越性的解決方式:“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委運順化,順應生死之自然規律。

理性上悟透生死,並不代表經驗中完全不懷有對死亡的恐懼。他飲酒忘憂,吃菊養壽,“酒能去百慮,菊解制頹齡”(《九日閒居》);“中觴縱遙情,忘彼千載憂。且極今朝樂,明日非所求”(《遊斜川》);“但恨在世時,飲酒不得足”(《輓歌詩》),流露出縱情行樂的思想。

逃避死亡意識最佳的方式,是與自然合一。春天來了,淵明穿上春服,來到東郊,感受“山滌餘靄,宇曖微霄。有風自南,翼彼新苗”的生命氣息(《時運》)。清晨,他休憩於屋,“花葯分列,林竹茂密。清琴橫牀,濁酒半壺”(《時運》)。清新的田園,靜謐的山水,音樂、酒與詩歌,始終給予淵明極大的溫暖與安慰。

田園其實也是人生逆旅,死亡是人的最後歸宿。劉宋政權建立後的元嘉四年(427年),陶淵明離世。臨終前夕,天寒夜長,風氣蕭索,鴻雁南征,草木黃落。他看衆人臉色漸趨暗淡,聽周圍聲音愈加遙遠,知大限將至,乃作《自祭文》一篇。淵明言己雖逢運貧,還是快樂地耕種,讀書,彈琴與酣飲;樂天知命,內心閒靜;並非以獲得權貴的恩寵爲榮,在污濁的塵世間保持了自己的純淨;過着隱士的生活,從老而終,至此,也沒有什麼值得眷戀的,可以沒有遺憾地死去了。他想象親戚良友爲自己奔喪的情景,葬之原野,以安己魂。墓地不奢華,不起高墳,不栽墓樹。至此,生前讚譽已不重要,死後讚揚更無意義。淵明問,人活着很難,死去會不會比活着更好?表達與人生的訣別。不過,對於自己將死,淵明並未如莊子所描述的鼓盆而歌,而是以極度悲哀之感慨結束祭文。淵明一生糾結於不遇的憤懣,死亡的恐懼,這一切,最終在他直面死亡之際,得到消解。據顏延之所述,淵明離世時,“視死如歸,臨兇若吉,懷和長畢”。

陶淵明不是一位完全超脫生死、完全放棄名利的人,他只是一位“悲歡憂喜,出於自然”的曠達之人。他的偉大在於,通過“導發意氣”的詩文,展現了人生的矛盾與痛苦,以及暫時解決矛盾與痛苦的路徑,從而給後人以深刻的啓迪與心靈的安慰。“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的人生體味,是淵明爲後人貢獻的巨大精神財富。而這一切,均源自於他對自然人生的不懈追求。

不久前,火車上,見一位青年在讀書,問他讀什麼,他把書的封面朝向我,是本《陶淵明集校箋》。淵明逝去1600年了,今天的青年還在讀他的詩文。不知青年看到的是怎樣的淵明,是爲修復心靈的痛苦而讀陶,或是暗戀淵明筆下“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的桃花源,還是在淵明的文字裏尋找理想的自我?